长歌当哭,如泣如诉的诗化小说 ——试浅析《伤逝》的诗化小说特点 鲁迅是一位伟大的抒情诗人,然而不仅在于他的诗歌,在短篇小说《伤逝》中也体现了极大的诗情、诗意和诗味。《伤逝》是鲁迅唯一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出于表现这样一个“唱歌一般的哭声”的内心忏悔的需要,鲁迅先生采用了与《呐喊》、《彷徨》中其他们小说极为不同的特殊的表现手法。 《伤逝》讲述的是一对经过五四新思想激奋的知识分子在激烈的社会矛盾中挣扎着寻找爱情,得而复失又归于虚空的悲剧故事。鲁迅在《随感录四十》中曾用这样的话评价一个少年写的诗《爱情》:“这是血的蒸气,醒过来的人的真声音。”是的,当时的青年在纷纷追求爱情时,一种盲目与虚无也油然而生。涓生和子君就是在“血的蒸气”中热烈追求爱情,而最终却在醒过来后发现前面已没有了道路。文章采用了第一人称的手记体,这是一种抒情性很强的形式,完全是为了适应所表达的那种深沉的追恨、忧郁的情感。把《伤逝》当作一篇诗化小说来读,首先在于它的音乐化的结构,回环往复,有一个完整的乐章式的流程。涓生的娓娓道来伴随着时而强烈的痛苦,时而凄美的回忆,时而深沉的追悔,情绪上的脉络影响了行文的节奏和韵律。其次,小说的人物形象刻画也是别出心裁的,没有了直接的肖像描写,子君半抱琵琶,始终未能给我们一个照面,但通过其他的意象和情感的堆砌,这个人物又分外清晰地构建在每个不同的大脑里。最后是诗歌化的言辞,展示了如同散文般优美的内心抒情独白,具有了隽永迷人的艺术蕴味。 一、《伤逝》乐化的结构 如同《社戏》、《故乡》等小说,情节已十分地淡化,退出了在小说中的首要位置,而《伤逝》更是对传统的小说结构进行了极大的颠覆,体现在小说中的与其说是结构,还不如说是节奏。抒情性极强的内心独白,是随心所欲的,小说以“我”的情绪发展为主线,把人物、事件以一种零碎的随意,而又有其内在规律地贯穿起来。 小说的结构浑然天成,几乎与人性的内在思维方式完全贴合,也符合一个知识分子情感抒发的口吻。朱自清先生曾说:“诗的特性似乎就在回环复沓,所谓兜圈子……”《伤逝》中几乎就是这样运作情节和语言的。一开始是一个低沉而带着伤感温柔的序曲:“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在这样一个声音升腾而起之后,会馆的形象逐渐勾勒出来了,“破窗”、“槐树”、“老紫藤”,满怀深情回忆的景物将一个故事缓缓打开。如同《梁祝》的序曲,那种带着淡淡忧伤的抒怀,让人想到草长莺飞的春天,却是物似人非,当年的才子佳人已化为青冢。继而,那么自然地回忆了在会馆等待子君来临的初恋的焦灼与甜蜜。在小说的主体呈现部分也都是随情而至,比如描写涓生向子君求爱的一部分一直写到了婚后子君不断地温习旧课,而接着转到暮春写两人筹备同居,时空的自由跳跃符合回忆的特征,如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自己的故事时沉浸其中,而常打破连贯情节。当故事的主体部分叙述完了之后,涓生又回到了会馆,于是“依然是这样的破屋,这样的板床,这样半枯的槐树和紫藤。”完成了情节上的回复和再现,这一部分与开头巧妙地衔接,形成了一个圆形结构,又如主旋律重现一样。之后进入到乐章的高潮部分:“我愿意真有鬼魂,真有所谓的地狱,那么即使在孽风怒吼中,我也将寻觅子君……”上穷碧落下黄泉,在这里涓生的情绪喷涌而出,成为压抑的全篇唯一一个爆发点,那样强烈泣血的歌唱如同荆棘鸟立于最锋利的刺上。然后一个省略号,如同华彩乐章后的空白,让人荡气回肠。文章的结尾又缓和下来,“新的生路”还要继续,为了忘却的纪念,为了活下去,把悲哀和沉痛用一抔土轻轻掩埋,然后带着心底永恒的伤口继续上路。 二、《伤逝》诗化的人物 《伤逝》中的两个人物涓生和子君是诗化的形象。涓生作为叙述者虽然没有描绘自己,但却在回忆中塑造了一个抒情主人公的形象,我们可以直接地了解他的心理矛盾的发展轨迹。而子君更是一个由许多细节和侧面描写烘托而出的,一个朦胧的如同从画中走出的美好女子。 首先是一处运用白描手法的肖像画:“带着笑涡的苍白的圆脸,苍白的瘦的臂膀,布的有条纹的衫子,玄色的裙。她又带来了窗外的半枯的槐树的新叶来,使我看见,还有挂在铁似的老干上的一房一房的紫色的藤花。”子君在涓生焦灼的等待中如同泉水般清凉而至,她有美丽的笑容,纤弱的身子,她映衬着老槐和紫藤美幻极了。在示爱的一场中又有这样的描写:“她脸色变成青白,后来又渐渐转作绯红……没有见过,也没有再见的绯红;孩子似的眼睛里射出悲喜,但是夹着惊疑的光。虽然力避我的视线,张皇地似要破窗飞去。”这里的子君带着传统而未经世事的羞涩和矜持,喜悦闪烁在她的惊慌之中,她的反映像个受了惊吓的精灵。这里的描述是多么令人疼爱啊,可以说纯真在子君身上得到了如诗如画般的体现。子君是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然而她的身体里却蕴藏着巨大的勇气和力量,对于别人的“讥笑、猥亵和轻蔑”,“她却是大无畏的,对于这些全不关心,只是镇静地缓缓前行。坦然如入无人之境。”婚后她那样用心地经营着生活,全然没有背弃和动摇,子君是单纯和善良的,她局限于自己的微观天地里和小油鸡、阿随做伴,在吃饭上投注所有。作为一个知识女性,能够让她甘愿清贫和单调的生活无非是因为“热烈而纯真的爱”和足够她每天温习的初恋。这个形象微薄得极易受伤,让人怜爱却也注定了她在那样一个社会中,只依附于爱情必定是以悲剧告终。当涓生说出抛弃她的话时她的眼里依旧有稚气的光泽,如孩子般不知所措。子君有着诗意的性格,她天真单纯;更有着诗意的外表,美丽而纤弱,将永远留在读者的记忆中。 而涓生则完全是一个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在长歌当哭的泣诉中“默默地前行”在“像一条灰白的长蛇”的生路上。他的形象更多的是在许多的心理描写中刻画而成的,运用了一些联想、想像、幻想等意识流的手法。初恋时炽热的爱恋,由于子君迟迟不来想到她“翻了车”、“被电车撞伤”;当同居生活和失业让他宁愿躲到图书馆去,幻想开始了“我看见怒涛中的渔夫,战壕中的士兵,摩托车中的贵人……”他开始用知识分子的那些不切实际的所谓的奋斗编织快乐,也可以明显感觉到他已经对家庭生活产生了厌倦,企图轻轻摆脱束缚,去寻找另外的奋斗目标。而当子君终于离开了,他却感到了一种不能承受之轻,“深山大泽,洋场,电灯下的盛筵……”他那虚幻的前途在脑海中开始构思,但最终用真实换来的是一个沉重的虚空。于是涓生如同游魂一般回忆和寻觅,踏着微光奔前途,涓生的形象是在不断的自我剖析中不断丰满的。 三、《伤逝》艺术化的语言 随着小说情节的淡化,语言也上升到了较高的地位,它并不完全被行为所支配,而是时而含蓄时而张扬地表现情绪的展开。《伤逝》的语言功能极高,不仅表述情节、情感,而更是带给读者丰富的内涵和阔大的外延,这种典型的情感化的语言犹如诗歌一般令人回味无穷。 小说在语言结构方式上运用了大量的排偶、反复、倒装、比喻等修辞手法。首先,小说中有大量重复出现的词语,如“威严和冷眼”出现了四次,“寂静”和“空虚”甚至出现了几十次之多。有许多短语和句子更是反复使用,“我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责、忏悔了。”出现了三次;开头和结尾都重复了:“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等等。这些语言上的反复是为了使情感抒发得更强烈些,这些一唱三叹的语言加重了作品情感的浓度与强度,创造出一种诗的氛围。比喻的运用使语言格外活泼,表现情感有了含蓄的一面。如“我们总算度过了极难忍受的冬天,这北京的冬天,就如蜻蜓落在恶作剧的坏孩子手里一般,被系着细线,尽情玩弄、虐待,虽然没有送掉性命,结果还是躺在地上,只争一个迟早之间。”倒装的运用使语言有了诗的结构和韵味,如“子君却不再来了,而且永远,永远地!”、“子君有怨色,在早晨,极冷的早晨……”、“我还期待着新的东西的到来,无名的,意外的。”另外,小说语言更是格外的华丽和奇异,犹如诗歌语言追求另类的新颖、强烈的陌生感一样,有着色彩斑斓的诗化的美感。在小说中修辞性语句普遍使用,许多长句给了我们感官上的冲击,如“挂在铁似的老干上的一房一房的紫白的藤花”、“那太像子君鞋声的常常穿着新皮鞋的邻院的搽雪花膏的小东西”。可以说语言仍是为中心服务的,小说所显示出的瑰丽的奇妙的诗语,是为了表达那深切复杂的情绪,如诗的语言饱含着思想与情感,从而也便有了相应的丰富的暗示性和启示性。 《伤逝》如同一首挽歌,是用主人公的心血呕成的歌唱,凄美,动人。它诗化的结构、人物和语言共同打造了一个极富诗意的小说世界。“此中真歌哭,情文两相俱。”让情感如歌般流淌,让远出于言外的意蕴馨香永驻! 参考文献: 1、《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2、李希凡:《〈呐喊〉〈彷徨〉的思想与艺术》,上海文艺出版社。 3、陆耀东、唐达晖:《鲁迅小说独创性初探》,湖南人民出版社。 4、《鲁迅研究》,1983年第1、3期,1993年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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