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赋的思想与艺术

 赋的本意是铺陈直叙，和比、兴并列。到战国后期，发展成为一种独立的文体。如荀子的《蚕赋》，宋玉的《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而最发达的是在汉代，所以有“汉赋”之称。
 汉赋的发展，可分三个时期：自汉初至五帝约七、八十年间为初期，是汉赋的形成期。在这时期，由于社会刚刚平定，正在休养生息，道家思想盛行，放任自由的空气相当浓厚，以及 抒情浪漫的楚辞的影响，因而言情，说理的赋较多，自汉武帝起至和帝，安帝约二百多年间为中期，是汉赋的全盛时期。歌颂帝王功德，描写帝王生活的长篇叙事赋最为发达。自顺帝至汉末约一百年间为晚期，是汉赋的转变时期。这时期，社会混乱，汉帝国的势力日趋衰败，逐渐走向崩溃和灭亡的道路上去，因而歌颂升平的汉赋就开始转变为讽刺时弊、抨击现实的作品。这时以借物抒情的咏物赋为较多。
 汉赋里，绝大多数的作品都是歌颂封建统治的业绩，反映统治阶级的生活。直接反映广大人民的疾苦的并不多。这是有它的社会根源的。
 中国社会，经过春秋战国各诸侯国的混战后，社会生产力大受破坏，秦统一天下不久秦始皇摧残民力、滥杀人民、大兴土木、加重徭役，使广大人民流离失所。特别是经过楚汉战争，到了汉初，人口大减、田园荒芜、社会困穷。从汉高祖开始，约六十年间，统治阶级采取了“与民休息”的政策，迅速恢复农村秩序，发展农业生产力。而手工业也跟着发展起来。而农业，手工业的发展，又刺激了商业的活跃。到汉武帝时，社会经济大为好转。国家府库充实，人口增加，国家强盛，为汉赋提供了物质条件。而同时，统治阶级又发动了对外战争，扩大疆土，国势盛极一时，汉帝国成了当时世界上版图最大，人口最多，物产最丰富的国家。因而，一般文人“他们所看到的社会，是平静的农村，繁华的都市，壮丽的宫殿，优美的园林。他们所看到的人物，是雄才大略的皇帝，胜利凯旋的将军，高车怒马的贵族，拖朱曳紫的官僚，肥头大耳的地主商人。他们所看到的历史演出，是皇帝千乘万骑出猎，四夷重舌九泽来朝，贵族缇帷夹道出殡，将军远征锦旗飘摇，官僚封妻荫子，兼并列宅，商人地主，横绝沙漠，翻越葱岭的商队之车马萧萧。”这就很自然的产生歌颂汉帝国的威权，反映汉帝国的物质文明及帝王、贵族生活的汉赋。

一、汉赋的思想。
 汉赋的思想内容很丰富，有描写都市的繁华，物产的富饶，疆域的扩大，从而体现出汉帝国气魄的伟大，国力的强盛；有讽刺专制帝王沉迷色犬马，从而反映了劳动人民遭其残害的；有暴露统治阶级的淫荡腐化生活，从而指责他们的罪恶的；也有揭露统治集团内部的矛盾，封建制度的腐朽的。                                                           
汉赋里有很多篇是描写汉帝国的繁荣，表现汉帝国的伟大的。
 班固的《两都赋》是一篇典型的代表作品。《两都赋》是班固针对东汉初建都长安或洛阳的争论中而写的。作者“盛称洛邑制度之美，以折西宾淫侈之论”这两片赋在体制和表现手法上，模仿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和《上林赋》。所不同者，一是扩大了描写范围，由帝王贵族的苑猎扩大到整个都邑的形势，布局和气象。作者运用长安洛阳的实际史地材料，结合适当的夸张手法，用简练藻丽的艺术语言形象而真实地陈述东西两都的富丽雄伟。写城市广大，商业繁荣“批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内则街衢洞达，闾阎且千，九市开场，货别隧分。人不得顾，车不得旋……”写国家的地大物博“提封五万，疆场绮分，沟塍刻镂，原隰龙鳞，决渠降雨，荷插成云，五谷垂颖，桑麻铺棻……”写楼阁宏伟，宫殿奇丽“书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瑰才而究奇，抚应龙之虹梁，列棼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写文化发达、风俗敦厚“四海之内，学校如林，庠序盈门，献酬交错，疽豆莘莘，下舞上歌，蹈德咏仁”另外，自汉武帝始，安定了边境，周围的国家均被征服，汉帝国威望大增。在东都赋里就体现出汉帝国气魄的雄壮，国力的强盛。
    “目中夏而布德，瞰四裔而抚稜。西荡河源，东淡海漘，北动幽崖，南爠朱垠。殊方别区，界绝而不邻。自孝武之所不征，孝选之所未臣，莫不陆着蜇水栗，奔走而来宾……天子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内抚诸夏，外绥百蛮。”
    张衡的《两京赋》，从它里面也可看出汉帝国繁华，富强的面貌。
 2、讽谏专制帝王沉迷声色犬马之作的。
 汉帝国的强盛给统治阶极提供了物质享受的条件，使他们得以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这在汉赋里有充分反映。如枚乘的《七发》暴露出贵族子弟“出舆入辇”“越女侍前，齐姬奉后，往来游宴”的荒淫，通过音乐、饮食、宫女、游猎、观涛等的描述，讽刺贵族子弟沉迷声色狗马之乐，劝谕贵族抛弃过分安逸的生活，振作精神，亲近贤能，关心对治国安邦有用的各派学说。而对于那种腐化的畋猎生活，在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上林赋》里暴露的更加深刻。写游猎的队伍的壮大“车驾千乘，选徒万骑，畋于海滨，列率满泽，罘网弥川”写游猎场所的辽阔“左苍梧，又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更其北”写歌声的雄壮“千人唱，万人和，山棱为只震动，川谷为之荡波”……他再篇末又特别指出：“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只用，抚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天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
    这些，都充满了浓厚的讽谏意味。
    这些作品，虽然作者主要还是从维护和巩固统治政权着想，但是，这种劝戒统治者不要“驰骋稷稻之地，周流梨栗之林”指出统治者“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再一定程度上是同情人民疾苦的。当时的赋家，多铺陈而少讽谏，寓微词于夸张，利用“铺陈”以达到“讽谏”之目的。
    3 、揭露封建制度的腐朽性。
   （1）暴露封建帝王对人才的压抑和迫害，如贾谊的《吊屈原赋》。贾谊怀抱远大政治理想，但因文帝听信了权贵的毁谤疏远了他，在赴长沙王太傅之职途中，经过湘水，凭吊了屈原投水自沉的地方，怀古伤今，感慨不已，就作比赋以吊屈原，实际是他的自喻。作者写到：
 “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随夷为溷兮，谓跖蹻为廉；莫邪为钝兮，铅刀为銛。吁嗟默默，生之天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固自引而远去……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
 既深刻地表达了作者当时的抑郁心情。也真实地展示了那种贤人被抑，小人弄权，是非颠倒的恶劣的社会现象。
 （2）攻击当时统治阶级的腐化，暴露封建社会的丑恶。最典型的要数赵壹的《刺世疾邪赋》，在汉赋中具有独一无二的斗争性。作者一开始指出“春秋时祸败之始，战国愈增其荼毒。秦汉无以相逾越，乃更加其怨酷。宁汁生民之命，唯利己而自足。”王符在《潜夫论》里说：“以贪饕应廉吏，以狡猾应方正，以谀谄应直言，以轻薄应敦厚，应空虚应有道……名实不相符，求贡不相称。富者乘其材力，贵者阻其势要，以钱多为贤，以刚强为上。”它是封建社会全面的真实生活的深刻暴露，是“情伪万方”的封建制度的控诉书。
 4、汉赋里，还有一部分作品是反映人民疾苦的。
 汉赋虽不像乐府诗里的《东门行》《孤儿行》《妇病行》等深刻地表达人民大众的思想，感情，愿望和要求，但是，往往在淡淡几笔中却形象地勾勒出广大人民的生活惨状。如贾谊的《早云赋》：“农夫垂拱而无聊兮，释其鉏耨而下泪；忧疆畔之遇害兮，痛皇天之靡惠。惜稚稼之旱夭兮，离天灾而不遂；怀怨心而不能己兮，窃托咎于在位。”作者这样写，有力地鞭挞着统治者，显示出人民的疾苦是由于统治阶级压迫剥削所造成的。
 另外，还有一些反映社会动乱的作品。如班彪的《北征赋》。《北征赋》不同寻常的思想价值就在于它结合着作者的切身经验，从特定的角度反映了战乱使当时人民蒙受的灾难，表达了自己忧时悯乱的情怀，一定程度地反映了社会现实。作品先写道：“余遭世之颠覆兮，罹填塞之厄灾。旧室灭以丘墟兮，曾不得乎少留。遂奋袂以北征兮，超绝迹而远游。”接着，作者便以悲怆的笔调叙述了远游避难途中的所见所闻，而又往往即眼前的处境而发：“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彼何生之优涯，我独罹此百殃。”然而当他登高四顾的时候，“野萧条以莽荡，迥千里而无家”，现实竟是如此地动乱，国土是如此地荒凉，他便不能不发出“揽余涕以于邑兮，哀民生之多故”的叹息，那“游子悲其故乡，心怆悢以伤怀”的悲哀的乡思也就油然而生。
 以上所述，是汉赋在思想上的积极方面。但由于汉赋的作者多数属于大夫阶层，许多是参加统治集团的。因此，受出身阶级及时代之限制，思想上也有一些落后的一面。比如《鹏鸟赋》中“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淡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会给人们产生听天由命，忍受压迫剥削的消极作用。
二 、汉赋的艺术特色
 汉赋在表现手法上，历来学者都说它铺张扬厉。文章带有浓厚的浪漫色彩和夸大的气息，但基本精神还是具有现实性的。就汉赋的艺术成就来说，它表现在：
 1、汉赋的语言很有特色。
 （1）词汇丰富，语言运用精确。
 在汉赋里，作者对一种事物的描写，往往按其特征而运用不同的语言。如写声：写雁声用“邕邕”（“雁邕邕以群翔兮”），写鹦鹉声用“咬咬”（“咬咬好音”），写雷声用“殷殷”（“雷殷殷而响起兮”）。同是写太阳光，写白日当空用“照照”（“日照照而无秽”），写日落西山用“晻晻”（“月晻晻其将暮兮”）。同是写月光，写明亮的月光用“皎皎”（“夫何皎皎之闲夜兮”），写微暗的月光用“蔼蔼”（“望中庭之蔼蔼”）。同是形容盛多的状态，形容树木枝叶繁茂用“扶疏”（“垂条扶疏”）形容羽饰众多用“葳蕤”（“错翡翠之葳蕤”），形容白云纷纭用“蓬勃”（“遥望白云之蓬勃兮”）。这不仅显示出汉赋作者运用语言的精确，巧妙的通过语言去刻画现象的微妙的特征，而且也显示出词汇的丰富。另外，作者善用叠字来形容事物更觉美妙，如用“郁郁菲菲”来形容香气，用“炜炜煌煌”来形容彩色炫耀，用“沉沉隐隐”来形容水势幽深，“渺渺忽忽”形容形态仿佛，“衯衯裶裶”形容衣饰飘扬，“懿懿芬芬”来形容酒的香美。一方面既可使音节和拍，匀称，铿锵有力，吸引读者的兴趣；另一方面也突出地刻画出事物的形象。
 （2）语言的形象性、音乐性。
 汉赋是散文和韵文的综合体，叙事用散文，描写则用韵文。它里面很讲究音调、节奏。运用双声叠韵的很多。如淮南小山的《招隐士》，“白鹿麏麚兮，或腾或倚，状貌崯崯兮峨峨，凄凄兮漇漇。”这不仅显示了语言的音乐性，而且鹿麏麚的“头角高耸，皮毛润泽”的状貌也活现了出来。汉赋为当时的人们所爱好传诵，大概是和它的语言自然合拍，宛转和谐，具有音乐性分不开的。
 （3）描写声音的具象化。
 在汉赋里，作者对于声音的描写，常透过具体的形象来表达，使声音“具象化”。如蔡邕的《琴赋》“于是歌人恍惚以失曲，舞者乱节而忘形；哀人塞耳以惆怅，辕马蹀足以悲鸣。”这里通过“哀人”、“辕马”的动作表情来传达凄郁动人的琴声。
 
丰富的想象和动人的现象。
 贯穿在汉赋里面最突出的一个特点是想象丰富，作者往往把一件很平凡的事物，通过他的高超的想象力和夸张的手法，描绘出一种美妙的意境或刻画出一种生动、逼真的形象，使读者如见其人，若历其事。如《甘泉赋》写天子乘舆出游的盛况：“流星旄以电烛兮，咸翠盖而鸾旗”的旗饰的炫耀珍奇；“敦（一作屯）乃骑于中营兮，方玉车之千乘。声駍隐以陆离兮，轻先疾雷而馺遗风”的随从车马的号啸轻奔；“登椽栾而羾天门兮，驰阊阖而入凌兢”的神游天上，都属于一种夸张的表现，而这种夸张又是和他的丰富的想象连接在一起的。这种写法使作者所写的对象非常突出鲜明，勾画出一幅山野里千兵万马奔驰，旌旗满布的画面，使人产生一种奇丽的憧憬。
    3、体制的宏伟。
 汉赋是规模壮阔，构辞宏丽的作品，它里面往往用各种各样的材料加以组织排列，因而体制特别显得宏伟。如《七发》由音乐、饮食、车马、宫女、游猎、观涛、说理七件事组织而成；《两都赋》由地势、出产、郊畿、宫阙、园囿、田猎、嬉游、颂德八件事组织而成。这种在一篇赋里，运用多种多样的题材来表现主题思想，在汉赋之间是未曾有过的。
 汉赋的艺术成就是主要的，但不可避免的，它也有不少缺点：夸大现实；内容较为空洞，言之无物；散体大赋的思想倾向没有什么可取，它的艺术形式也过于简单僵化；大赋服务的对象是帝王贵族，因此，作者往往以赞颂的口吻去夸耀和渲染他们的威风和豪华。篇末虽时有讽谏之意，也终为“侈丽闳衍”之词所淹没。而且，大赋作者在铺陈叙事时，好罗列名词，堆砌奇字，加之缺少感情的成分，所以大赋一般都成为艰涩难懂的贵族生活的流水帐。
 总揽汉赋，它虽然在思想和艺术上存在着一些不足，但仍不失为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对后世的文学发展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参考文献
 童懋林：《中华小百科全书》，四川教育出版社，1994年6月，第一版，第16页
 韩兆琦：《中国文学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年5月，第一版，第191页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8月，第一版，第18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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