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艺术美”与“现实美”的关系
 文学艺术需要美吗?
 这个问题似乎不证自明,不需多费口舌,就可以予以肯定.文学艺术应该美。生活中本身就存在着美，但是，人们还是不满足于生活美，在生活美之外，要求还创造艺术美。艺术美和生活美，两者都是美。但艺术美应该高于生活美，文学艺术反映社会生活，反映生活是为了改造生活，人类创造艺术美的目的是为了使生活更美。
     （一）何为美？
 “一件事物如果能够完全表现出该事物的观念来，它就是美的，——翻译成普通话，就是说：“凡是出类拔萃的东西，在同类中无比论术的东西，就是美的。一件东西必须出类拔萃，方才称得上是美，比方，一座森林可能是美的，但它必须是“好的”森林，树木高大，矗立而茂密，一句话，一座出色的森林，布满残枝断梗，树木枯萎，低而又疏落的森林是不能算美的。玫瑰是美的，但也只有“好的”鲜嫩艳丽，花瓣盛开时的玫瑰才是美的。总而言之，一切美的东西都是出类拔萃的东西。
 但并非所有出类拔萃的东西都是美的，一只田鼠也许是田鼠类中出色的标本，但都绝不会得到“美”，对于大多数的两栖类，许多鱼类，甚至许多的鸟类都可以这样说：“这一类动物对于自然科学家越好，就是说，它的观念表现在它的身上愈完全，从“美”的观点来看就愈丑。并不是每件出类拔萃的东西都是美的。”所以，这个定义太狭隘。
 那么，“美”实际上是什么呢？假如不能把它定义为“观念与形家的一致”“或”观念在个别事物上的完全的显现。那就这样下定义吧：
 “美是生活”：任何事物，凡是我们那里面看得见依照我们的理解就当如此的生活，那就是美的；任何东西，凡是显示出生活或使我们想起生活的，那就是美的——
 这个定义，似乎可以圆满地说明在我们内心唤起美的情感的一切事例。
 在普通人看来，“美好的生活”，“应该如此的生活”就是吃得饱，住得好，睡眠充足；但是在农民，辛勤劳动，都不致令人精疲力竭这样一种富足生活的结果，就是美的第一个条件。丰衣足食而又辛勤劳动，因此农家少女体格强壮，看起来很结实——这也是乡下美人的必要条件。“弱不禁风”的上流社会美人在乡下人看来是断然“不漂亮的”，甚至给他不愉快的印象，因为他一向认为“消瘦”不是疾病就是“命苦”的结果。所以——红润的脸色和饱满的精神对于上流社会的人仍旧是有魅力的；但是病态：弱、萎顿、慵倦，在他们心目中也有美的价值，只要那是奢侈的无所事事的生活的结果。
 集德国古典美学之大成的黑格尔，高度重视艺术美，辉煌百余万言的美学著作，就是围绕着艺术美为中心而展开的。在黑格尔看来，艺术应该美，人类需要文学艺术，就是为欣赏美和创造美。
 然而，美学史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艺术需要美的看法的，俄国的列夫、托尔斯泰否定“艺术目的在美”的种种说法，特别对黑格尔的观点表示异议。在托尔斯泰看来，艺术只追求形式的美，就会堕落成为满足感官快感的低级工具；艺术应该成为崇高的事业，就必须在内容上表现高尚的感情。因此，托尔斯泰蔑视艺术美，其真实的涵义是在维护艺术内容的高尚而反对孤立追求形成的美。托尔斯泰在《艺术论》中具体分析艺术现象时，从他那丰富而真实的艺术感受出发，一再阐明：艺术的内容，应是传达艺术家自己体验到的“审美感”；只有“审美上的感情”；才是艺术的真正内容。
    （二）何为艺术美？
 那么，什么是艺术美呢？
 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那么，可以说：艺术美是形式美与内容美的完美统一。
 艺术形式的创造，需要一定的物质材料，比如绘画用线条色彩，音乐用旋律音调，舞蹈用形体动作，文学用语言文字。但是，物质材料本身还不是艺术形式，只有把物质材料按照美的规律予以改造，结合为整体，使它具有表现力，物质材料才能化为艺术形式。
 艺术形式具有相对的独立性，每种艺术形式提供一种特殊的乐趣，不同的艺术形式产生不同的表现力。英国美学家鲍山曾明确指出任何艺人都对自己的媒介感到特殊的愉快，并且赏识自己媒介的特殊能力。这种愉快和能力感当然并不仅仅在实际进行操作时才有的。他的受魅感的想像就生活在他的媒介的能力里他靠媒介来思索，来感受，媒介是他审美想象的特殊身体，而他的审美想象则是媒介的唯一特殊灵魂。艺术形式是身体，艺术内容是灵魂，两者相对独立，而又结为一体。
 文学艺术的价值在于用美的形式完美地体现美的内容。马克思说的好：“如果形式不是有内容的形式，那么它就没有价值了。”形式脱离了内容，独立的形式美，不是艺术美，没有艺术价值。形式美完全地表现了内容美，才会有艺术美。
 艺术的内容美，就是意蕴之美，用鲁迅的话说，仍是意美。
 文学艺术的功能，就在“发扬真美，以娱人情。”鲁迅和元培一样，提倡美育，关心美术，以期“发美术之真谛，起国人之美感。”有的美术只有形美，有的美术只有音美，而有的美术则兼有形美、音美，而意美却为一切美术所具有。我的汉字，本身就兼有形、音、意三美，用汉字创作的文学，更集形、音、意三美于一身：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目，三也；[2]形美、音美、属于文学的形式美，而意美，就是文学的内容美了。
 （三）什么又是现实美呢？
 现实美包括社会生活，社会事物的美和自然事物美。
 现实美的主要方面是社会生活的美，现实生活中社会事物的美，一般称之为社会美。在人们日常经验中，经常感受和认识社会事物作为审美对象具有某种审美性质，使我们能对之作出审美评价或体验。我们认为：美是社会实践的产物，社会美是这种产物最为直接的存在形式。社会生活中的现实美就主要表现在社会生活的这些领域当中，特别集中在作为一定时代，阶级的主体的社会先进力量，先进人物的身上，美在他们的性格和行为中得到了突出的体现。这也正是它在进行艺术创作的领域中经常占有重要和主导地位的原因。
 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正是人民群众反对压迫、反对剥削的英勇斗争，推动着社会的发展，创造出社会生活中无限美好的事物。从古代斯巴达克的奴隶起义，到陈胜、吴广、黄巢、宋江、李自成、洪秀全的伟大的农民战争，从英勇的巴黎13社起义，到开辟了人类新纪元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到伟大的中国人民的民主革命，构成了一幅幅人类历史上壮丽宏伟的画幅，是社会美的鲜明的体现。
 而现实美的另一方面是自然事物的美，包括日月星云，山水花鸟，草木鱼虫，园林田野等等，一般称为自然美。自然美作为经验现象，是人们经常能够欣赏和感受到的。许多唯物主义美学家强调自然美就在自然本身，是自然事物的各种形式属性（如线条、色彩、形体比例的均衡、对称、整齐等）。唯心主义的美学则强调自然本身不可能有美，自然美是主观情感，意识作用于对象的结果。东尔尼雪夫斯基说：自然界“只是因为当作人和人的生活中的美的一种暗示，这才在人们看来是美的。”
 实际上，自然界之所以有美，归根结蒂，是社会的产物，是历史的结果。
 现实生活中的社会美和自然美虽然广阔，生动而丰富，但是由于许多限制，它们仍然不能充分地满足人的审美需要。现实生活中社会事物的美在一般情况下，和艺术相比较并不经常表现得那样集中，精粹和典型，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更使他们不能比较普通地为人们的所观赏，也不能以其具体感性存在直接地长久流传下来。可见，现实中的美虽然是美的唯一泉源，是无比生动丰富的，但因种种原因，又是比较粗糙、分散、处于自然形态的，不能充分满足人们审美的需求。从而，艺术美就为满足这种特殊需要而历史地，必然的产生出来。
 描绘美，是为了肯定生活中的美；反之，描绘丑，是为了否定丑。美丑对照的描绘必须蕴藏着作家、艺术家的审美评价和审美态度，才能创造美的艺术。高尔基极为赞赏民间雕刻艺人的这样见解：“那些给人好感的东西，我做得更好，我不喜欢的，我也不怕把它们的丑陋雕刻得更加丑陋。”
 作家、艺术家再现生活中的美丑时，对审美对象有正确的审美评价和审美态度：以美为美，以丑为丑，美其所美，丑其所丑。
 高尔基从自己的艺术实践中经验出发，作出了类似的结论：“人们爱听悦耳而有旋律的声音，爱看鲜明的色彩，爱把自己的环境改变得比原来的更好，更美。艺术的目的是夸张美好的东西，使它更加美好，夸大坏的——仇视人和丑化人的东西，使它引起厌恶，激发人的决心，来消灭那庸俗贪婪的小市民习气所造成的生活中可耻的卑鄙。
这是伟大的作家的真知灼见，抓住了美的艺术的根本规律。把美的东西写得更美，把丑的东西写得更丑，引向一个目标，那就是肯定美，否定丑。夸大丑的东西，是为引起人的厌恶，激发人去消灭它。
 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人物之间和人物本身的美丑对照都很鲜明突出。吉卜赛女郎爱斯米哈达，外表美貌，内心善良，是个典型的美人。可见，这个心灵和外表都美好的女郎却爱上了一个外表漂亮却风心庸俗的卫队长，这个庸人对吉卜赛女郎只是逢场作戏，寻开心。圣母院副主教克罗德，外表道貌岸然，内心却阴险卑劣，暗中想占有吉卜赛少女。阴谋末逞，就诬告少女，把她送上绞刑架，“自己得不到她，也不让别人得到她。”这个人物性格中，集中体现了宗教的伪善。圣母院的敲钟人加西莫多，即聋又哑，外表奇丑，内心却十分善良。他内心深处热爱着吉卜赛少女，自知太丑，只把爱情埋在心底，暗中随时守护着她，不让邪恶侵犯，甚至还好心地去成全女郎对卫队长的单相思。最后，这个敲钟人识破了副主教的罪恶阴谋，仇恨满腔，把那宗教伪善者扔下钟楼摔死，自己则在深夜起向地下墓道，找到吉卜赛少女的尸体，静静地并头躺下，安详地死去了。在这里，人物之间和人物本身的美丑对照都引向一个目标：否定丑，肯定美。在美丑对照的背后，隐藏着作者一颗跳跃着的心，雨果的崇高理想：铲除人间丑陋，创造美好世界。
 现实世界是美丑混杂，善恶相间的，文学艺术反映生活，是要“给人指出人类的目标。”在美的艺术中，不管他描写美还是描写丑，都有美的理想在照耀着。
 （四）艺术美与现实美的关系
 文学艺术对生活的反映是审美的反映。如果对丑恶的描绘只是停在生物水平而不能提高到审美水平上，文学艺术就不可能有美。生活中确实有些现象不易引起人的审美反映，文学艺术大可不必去描绘它。如果去描绘它，极易引起人的生理反应，抑制审美反映，从而破坏了艺术。这正如鲁迅所说：“譬如画家，他画蛇，画鳄鱼、画龟、画果子壳、画安纸篓、画垃圾堆，但没有谁画毛毛，画癞头疮，画鼻涕、画大便，就是一样的道理。”
 但是，如果用美的方法去构思丑恶事物，也未尝不能创造美的艺术。康德是这样说的：“狂暴、疾病、战祸等等作为灾害都能很美地被描写出来，甚至于绘画里被表现出来。”
 鲁迅笔下出现了形形色色的人间丑态、丑恶嘴脸，却赢得了毛泽东同志这样的评价：“鲁迅用他那一支又泼辣、又有力的笔，画出了黑暗势力的鬼脸，他简直是一个高等的画家。”（《鲁迅逝世一周年大会上的演说》）
 现实美是美的客观存在形态，艺术美却只是这种客观存在的主观反映的产物，是美的创造性的反映形态。现实美是艺术美的唯一的泉源，属于社会存在的范畴，即第二性美。尽管艺术美也是能为审美主体所欣赏的客观对象，艺术创作也是一种实际性的活动，但其本质却是客观世界的反映，是意识形态性的。
 艺术美作为美的反映形态，它是艺术家创造性劳动的产物。和普通实际生活的美相比较，它具有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和更理想的特点。
 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讲话》中指出，生活是艺术的唯一泉源，但艺术美却可以高于现实美，充分肯定了美在改造世界中的积极的能动作用，这就体现了艺术美与现实美的辨证关系。

 参考文献：
列夫.托尔斯泰：《艺术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43页。
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99年，142页。
《鲁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学出版社，48页。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人民出版社，1986年。
车尔尼雪夫斯基：《生活与美》，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
雨果：《莎士比亚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175页，181。182页。
高尔基：《论文学》，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114页。

相关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