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辛弃疾爱国词

 辛弃疾词悲壮激烈，雄浑豪放，充满爱国深情，一片拳拳爱国之心洋溢于字里行间。辛弃疾一生进行抗金御敌，统一中原，可是他的北伐理想一再受阻，北伐理想与南宋苟安主和的现实矛盾重重，终生未能实现。那么，抒发他抗金复国的壮志，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之情全部寄寓其爱国词作。其词意境雄奇扩大，气魄雄伟，纵横激烈，沉郁顿挫，豪迈非凡。继承了苏轼的豪放词风，继承了《诗经》、《楚辞》的传统，创造性的运用了比兴的手法，大量用典风格多样。具有高超的驾驭语言的能力，形成“稼轩体”的独特风格，明显影响到后世词风，辛词成为词史上的一座丰碑。
 辛弃疾的一生是爱国的一生，抗战的一生。这位令人谈起便心生敬重的爱国志士，勇武刚强，矢志不移，以抗金为己任，但他最终没能完成抗金大业，了却平生心愿。他把这些追求、痛苦、遗憾都倾诉在他的六百多首词作中，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以下从辛弃疾爱国词深刻的思想内容和鲜明的艺术特色及对后世的影响三方面来谈。
一、爱国词深刻的思想内容
 1、对分裂北方的怀念和对抗金斗争的赞扬。他的词经常出现“西北有神州”，“西北是长安”等句子，强烈表现他不能忍受南北分裂的局面。他送杜叔高的《贺新郎》词说“起望神州衣冠路，白日销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由于当时士大夫趋向清谈，不思恢复，作者慨叹他们不以清谈亡国为戒，夜半悲风起处，铁马铮铮作声，更使爱国志士不能释怀于南北分裂的局面而幽愤难禁。
 辛弃疾对祖国至诚至爱的深情，慷慨激昂的情怀，奔腾汹涌的气势与主降派求和的思想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来看他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里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词通过辛弃疾对当年自己在军中生活的回忆，描写了紧张、激烈、热火朝天的战斗生活。“挑灯看剑”一句暗示作者誓杀敌寇的雄心。“梦里吹角连营”则写明作者无时无刻都期盼重新带领军队为国建功的迫切心情。被犒赏而雀跃的生龙活虎的将士，铿锵有力的热血沸腾的军乐，还有秋高气爽时检阅军队，预示了战无不胜的前景。“沙场秋点兵”之后，大气磅礴，直贯后片，将军率领铁骑，风驰电掣奔赴前线，弓弦雷鸣，万箭齐发。仿佛让人看到一幅幅激战的画面。这是一场反击战，将军是爱国的，一战成功，既“了却君王天下事”，又“赢得生前身后名”，岂不壮哉！词人驰骋想象，化为词里的将军，刚攀回理想的高峰，又跌入冷酷的现实，慨叹道：“可怜白发生！”流露出功业未成而老之将至的感慨。想到自己空有凌云壮志，只能在“醉里看剑”，处境可怜，可谁又可怜他呢？他写了这首壮词寄给处境同样可怜的陈同甫。
 在如他晚年作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婿，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词不仅表现他矢志不移的爱国情怀，抗金决心，而且借咏史而言当时之现实，表现他的重要战略思想。实为词中之绝唱。这首词是辛弃疾落职二十年后，晚年被启用任镇江知府时所作。词中广泛用典，写出了孙权、刘裕、元魏太武帝、老将廉颇等人物。词的上阙写景，引出孙权这一三国时吴国霸主，以相对少的兵力大败曹操，奠定了三国鼎足之优势，又写了刘裕北伐。对这两人的成功，作者想到南宋统治者苟安求和。下片写到宋文帝刘义隆北伐草率而失败来警告当时韩侂胄的北伐，而韩的北伐果然失败，体现了他正确的军事预见性。词尾处，作者自比老将廉颇，足以看出他抱国雄心，“凭谁问”抒发了请缨无门，壮志难酬的悲愤，该词沉郁顿挫，有幽燕老将之风。
 2、辛词的爱国思想还表现在他对南宋苟安局面的强烈反感上。辛弃疾空俱一腔报国宏愿，却屡遭当权派、主和派陷害，一生数度调迁，难成大业。所以他在词中对当权派的揭露和对苟安局面的反感占据了相当大的比重。如《摸鱼儿》：
 淳熙已亥，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更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
 借一个娥眉被妒美人惜春、伤春、留春、怨春的伤感心情，及其被排斥遗弃的苦闷，抒发了作者忧国伤时，怀才不遇的悲愤情怀，嘲讽奸邪投降派不过猖獗一时，终难摆脱可耻下场，流露作者对南宋政局的不满和对国势日衰的隐忧，体现了词人强烈的爱国情思。
 《摸鱼儿》也极尽表现辛弃疾对统治者、主和派的不满和揭露。开头“更能消”两句概括上片。下面说因惜春怕花开早，如今落红无数更为可惜。“春且住”留春，并告以无归去之路。留春不住而怨春。这里隐指国事危弱，偏安之局，恐也不能长保，“画檐”两句，是以蛛网惹飞絮喻朝廷奸臣用卖国求和的谬论蛊惑君心。下片写自身遭遇。“长门事”几句，反用《长门赋序》之意，说自己虽入长门，还拟重新得宠，由于遭到了嫉妒，又耽误了佳期。这就是他在朝中的处境。“君莫舞”一句运用了历史典故，警告奸小猖狂得意正如玉环飞燕，即使得宠也不会长久，只能猖狂一时，终究邪不压正，正义才是永恒的！这充分体现辛弃疾的爱国忠心和复国的必胜信心。
 辛弃疾一生坎坷，无论是在对金的斗争中，还是对主和派的斗争中，还是对朝廷苟安妥协的态度上，对国家的爱和对金的恨都暴露无遗，这爱憎分明的态度，不正显示出辛弃疾的爱国主义思想吗？
 3、辛词的爱国思想还表现在他志业、才能的自负和怀才不遇、有志无成的不平上。辛弃疾是在对敌斗争中锻炼出来的，可是由于他的志业，在南归后一直不能实现和发挥，这就不能不在词里表现他的愤慨和不平。他以词言志，重在抒发其志在报国的豪情。如他的《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是奇特：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金黄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首词意思是：东风还未催开百花，却先吹放了元宵节的火树银花。它不但吹开了地上的灯花，而且还从天上吹落了如雨的彩星——燃放烟花，先冲上云霄，复自空而落，真似星陨雨。民间艺人们载歌载舞好不热闹，令人不暇观看。这些游女们雾鬓云鬟，戴满了元宵节特有的蛾儿、雪柳，她们说笑不停，纷纷走过去，只有衣香犹在暗中飘散。这些丽者，都非我意中关切之人，在百千群中只寻找一人，却总是无影无踪。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忽然，眼光一亮，在那一角残灯旁边分明看见了，是她！没错，她原来在这冷落的地方，还未归去，似有所待。
 这首《青玉案》借除夕之夜来写寄托，写出那位“众里寻他千百度”的美人，意喻一位不随流俗却又略有迟暮感的孤独的人。作者联系自己落职闲居上饶，写出美人，实写自己。这表现他政治失意，报国无门的忧郁心情。虽然他处于这种境地，但仍固守其志，不改其节。虽心存伟志，但自己一年比一年老去，心情惆怅，便有《破阵子》“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的悲苦感叹。辛弃疾一生爱国，舍身抗金，百折不挠，虽壮志未酬，但仍壮志不改。正因为有这样的爱国心，才写出那么流芳百世的爱国佳作。
二、鲜明的艺术特色
 辛弃疾词的风格是多种多样的，根据所写内容的不同而变换其艺术风格，奔放的有如天风急雨，豪放的有如大海高山，明媚清新有如春花秋月，自然平淡有如野鹤闲云。
 1、由于时代环境的原因，他处境孤危，屡遭毁谤。他在表述报国情志词作时便采用了香草美人的手法。《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风格缠绵悲壮，通篇以美人自喻，以美人伤春，采用传统的比兴手法，将抗金复国的有利战机比做春光，稍纵即逝；将得势的主和派群小比做得宠的杨玉环、赵飞燕，虽得宠一时，下场最终可悲；将宋王朝国势比做西下夕阳，颓势可见。此词悲壮中蕴委婉曲尽的风流韵致，具有缠绵之美。因而“敛雄心，抗高调，变温婉，成悲凉，”风格沉郁顿挫，婉转深沉。
 还有那首《青玉案、东风夜放花千树》也属此种表现手法极致。“灯火阑珊处”的美人，意喻一位不随流俗而又略有迟暮感的孤独者，写美人，实写自己，表现作者政治失意，报国无门的忧郁心情。由于在词中运用比兴手法就使这类词作呈现出婉约豪放兼而有之的特色。即所谓儿女情长形式中寄托着家国之恨的深意。
 2、在修辞手法，辛弃疾最突出的特色是用典，好处是增加词的包容量，以有限的字数表述极丰富的内涵。如《永遇乐、千古江山》就是例子。通过一连串用典的暗示和启发作用，丰富了作品的形象，深化了作品的主题思想。词以“京口北固亭怀古”为题。京口是三国霸主孙权设置的重镇，也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生长的地方。面对雄伟江山，缅怀历史上的英雄人物，正是像辛弃疾这样的英雄志士登临应有的情怀、题中应有之意，词是从这里着笔的。孙权以区区之地抗衡曹魏，形成三国鼎立的局面，尽管沧桑屡变，遗迹沦湮，然而孙权的业绩当与千古江山辉映。刘裕掘起孤寒，两度北伐，收复失地。这些史实，被词人概括为“想当年，气吞万里如虎。”作者发古之幽思，发现实之感慨，慨叹当世无二者这样的英雄。孙权、刘裕百战创业与南宋统治者苟安江南形成鲜明对照。词中可见抗金报国的雄图大略。如果说上片借古意而抒今情，下片则通过典故来揭示现实意义和发现实感慨，较上片意味深长。“元嘉草草”三句以宋文帝刘义隆草率北伐而导致失败的史实警告当权者不要急于用兵，让统治者看到“封狼居婿”的壮举，只落得“仓皇北顾”的哀愁。再一个典故是北魏太武帝在长江边上的瓜步山上建行宫。完颜亮南侵时曾以扬州做基地，也曾驻扎在佛狸祠。这里以古喻今，佛狸祠象征南侵者留下的足迹。而今却是“一片神鸦社鼓”，词人借此表示：人民以安于异族统治，长此下去，不思恢复，后果不堪设想，隐含作者深深的忧思。最后以廉颇思赵一事结束全词，足以看出辛弃疾身怀抱国雄心，意欲在花甲之年建功立业，又内含无限悲辛，抒发了请缨无门，壮志难酬的悲愤。该词风格沉郁顿挫、悲凉苍壮有幽燕老将之风。这首词用典颇多，曾被人认为“微觉多用事”。清陈廷焯在其《词则、放歌集》对此词用典大加赞赏，说：“稼轩词拉杂使事，而以浩气行之，如五都市中百宝杂陈，又如淮阳将兵，多多益善，风雨分飞，鱼龙百变，天地奇观也。”
 3、辛弃疾的语言风格沉郁豪放，慷慨悲壮。辛词与苏轼比，可谓以文入词如他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在章法上，收纵转折，运用自如。起句写景，境界阔远，气魄宏大，通过所见、所闻、所作，展现题旨：渴望收复失地，建功立业。“无人会，登临意”转出下片。下片则在上片基础上，层层转折，说“鲈鱼堪脍”似有归隐之意，“季鹰归来”一转，“求田问舍”似乎有求个人富贵之意，“怕应羞见”相照应，结构曲折完整。另外，写景入手，意境阔远，借景抒情。阔远的意境寄托人的远大志向。无边无际的秋山秋水，隐含诗人无限的哀愁，“断鸿声”，看似写景物，实则写人心，残照中的孤雁，其哀哀无援之情，也是作者处境的写照。“看、拍”的动作，形象刻画作者意欲报国，无处立功的抑郁情怀。总之，这首词风格沉郁豪放，慷慨悲壮，为辛词代表作。
 辛词亦具典雅之美，遍涉经、史、文、集，乃至口语、俗语，几乎无所不用。如《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江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上片用杜诗，下片结句用《三国志》注引《吴历》。巧妙天然，严丝合缝。“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
三、辛弃疾爱国词对后世的影响
 辛词悲壮激烈，雄浑豪放，充满激昂的爱国深情。他继承了苏轼的豪放词风及南宋词人的战斗传统，进一步扩大了词的题材。与他同时代的陈亮、刘过等唱和，使南宋词坛形成一个创作倾向大体相同的爱国词派。以现实斗争为吟咏内容，多用《水调歌头》、《念奴娇》、《贺新郎》长调，更具散文化、议论化倾向。陈亮、刘过用典及散文化笔法作词，借古事说心思，极似辛词声口。
 南宋中叶以后的刘克庄对辛词极为推崇，对辛词有较全面的认识。他的词发展了辛词奔放疏宕的一面，而深刻精警不足。
 宋亡后二十余年，刘辰翁仍唱和着辛词的高调，不过已是亡国哀思了。辛词影响余波远及金元好问，清陈维崧等。
 辛弃疾的词是鼓舞南宋人民反对妥协投降、力争抗金胜利的号角，在当时产生很大影响。而且后来每当民族危机深重时，它的影响越深远。辛弃疾的爱国思想深深融入他的词中，深化了词的思想内容，加之以独特的艺术特色，在词史上成为一座不朽丰碑。
 
——————————————

参考文献
《唐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1988年， 第一版， 1473页  
《宋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 2003年， 第一版， 1170页
徐怀忠、金启华：《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9月，第一版，
刘维治：《唐宋词研究》，辽宁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5月， 第一版，566页

相关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