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巴金的《家》——以爱情为情节主线表现主题
                                                                            
 内容提要：巴金的《家》是一部反封建的作品，它以爱情为情节的主线表现主题，揭露了封建礼教和封建专制的“吃人”本质，反映了青年一代的挣扎、反抗和斗争。本文主要论述高家三兄弟不同；爱情结局的根由，分析其不同结局所包蕴的深广的社会内涵。觉新、梅与瑞珏的悲剧收场，主要是由于觉新追求理想却又屈从与封建制度的懦弱苟且、怯于行动的性格使然。觉新一形象是对旧制度扼杀青年个性的有力批判，梅与瑞珏的死除了与自身的软弱有关外，更多的是族权、神权、夫权的压迫，“她们的毁灭是对封建制度毁灭人性、毁灭美的控诉。”觉慧爱上鸣凤，是出于民主精神的向往，但他对爱情立场的不够坚定与尚未净化的爱情观是其与鸣凤恋情有始无终的根本原因，相比之下，鸣凤对觉慧的爱则是盲目执着的，为表坚贞她投湖一死，对万恶制度及封建专制家长们作出了有力的控诉和反抗。觉民与琴冲破重重阻挠，取得婚姻自由的胜利，除二人立场坚定，思想进步之外，还得力于其它的客观因素。高家三兄弟的爱情故事是一个日趋衰落、逐渐走向崩溃的封建大家庭的悲欢离合的故事，这也是社会的缩影。
 巴金的《激流三步曲》中，《家》的成就最高，影响最大。《家》以20世纪20年代初期的四川成都为背景，描写了一个封建大家庭在“五四”思潮的冲击下，由盛转衰，急剧瓦解的全过程，揭露了封建礼教和封建专制的“吃人”本质，反映了年轻一代的挣扎、反抗和斗争。
（一）
 高家是一个四世同堂、历史地位显赫的家族。高家中“各家的产业除了田地外，还有省城里的房屋和公司、银行股票等等”，但在这样一个带着资本主义色彩的官僚地主家庭里，由于封建势力的根深蒂固，上演了一个个震慑人心的悲剧故事。在这里，有奴仆的买卖、年轻生命的痛苦挣扎，有年轻一代为新生活和婚姻自由而作的反抗和斗争，更有家庭成员之间的明争暗斗和荒淫无耻......在这所有的故事里，最激动人心的是年轻一代的爱情故事。
 《家》是以爱情故事为情节发展的主线，书中写了觉新与钱梅芬、李瑞珏，觉慧和鸣凤，觉民与琴等几对青年在。爱情上的不同遭遇以及他们各自所选择的生活道路，全面交织了高家的衰亡过程，人物众多，事件复杂，但有条不紊。它所展示的爱情故事，“不再是人们所熟悉的自由恋爱和反抗旧礼教的故事，它的矛头不仅针对旧礼教，而且更集中指向作为封建统治核心的专制主义，它的意义也不只是主张自由恋爱，而是号召青年反抗封建专制，投身社会革命的洪流。”
 在高家子孙中，命运最坎坷的是觉新。“他的相貌清秀，自小就很聪慧，在家里得到双亲的钟爱，在私塾得到先生的赞美，”他对自己的前途抱有很大的希望，对生活充满幻想。他与表妹梅自幼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双方的母亲在麻将台上产生了矛盾，这对情侣便被活活拆散了。他想毕业后继续深造的梦想也在他得到毕业文凭归来后的那个晚上打破了。他的父亲早已用抓阄的方法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并希望他能早日成家立业。他默默地接受了，“他不反抗，也不想反抗”，“到了订婚的日子，他被人玩弄着，像一个傀儡，又被人珍爱着，像一个宝贝。他做人家要他做的事，好像这是他应尽的义务。”不久后，梅也远嫁他方，婚后的觉新，居然能与妻子恩爱相处，并生下儿子，但又忘不了从前的恋人。后来，婚后不久便守了寡的梅又再回来与母亲住，两人再度相见，觉新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觉新是个性格充满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是高家的长房长孙，“他是旧制度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是长辈们按照自己的理想塑造出来的知识分子，受封建礼教的毒害很深”，奉行“不抵抗主义”和“作揖哲学”。“封建大家庭不可更改的伦理关系，使他不想反抗，封建专制的淫威，使他不敢反抗，”所以他屈从父命，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了自己的婚姻。“另一方面，‘五四’浪潮在他心中激起层层涟漪，各种新思潮对他同样有吸引力，他从自己的处境中，看到了家庭的仇恨和斗争，他也有着自己的不平和愤恨以及对这个家庭的不满和厌倦，于是，他成了一个双重人格的人：他在内心郁积着‘五四’时代新青年追求个性自由和美好理想的渴望，而行为上又是一个屈从于封建势力的孝子贤孙，所以，即便在与梅再度相遇、两心依旧的情况下，他也不敢有任何的表示。对梅，他无限追悔与怜爱，在爱得真挚的瑞珏与爱得深沉的梅之间，他陷入了难以自拔、无从抉择进退两难的境地。梅的病情日益严重，觉新也日益痛苦，他知道对此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想守候在她跟前，作点弥补，但又怕违背礼俗，怕别人说闲话。觉新头脑很清醒，可惜性格太懦弱了，这使他总是不断的自我谴责。觉新越是清醒便越是痛苦，所以他经常借酒消愁，靠酒精来麻醉自己，让自己浑浑噩噩的活下去。“他愈是对封建势力妥协让步，封建势力愈是不放松对他的压迫和损害，使他在失去了自己的意志和前途之后，眼睁睁地看着封建礼教和迷信先后夺取了他所爱的梅和瑞珏的生命而无力挽救。”他的遭遇是封建势力扼杀青年个性的最有力的批判。
 梅是个性格多愁善感的女子。她虽然经历过婚姻，但内心依然爱着觉新，但又可望不可及，她终日郁郁寡欢，却又无从诉说，她差不多是靠着回忆生活的了。尤其是她重游旧园，有感于时光流逝、物是人非所说的那番话“我纵然心如死灰，也难把往事轻易忘记 ”，就更清楚地透露了她凄凉哀惋的心境，由此也可见她孀居后就完全死了再婚的心思。她头脑中深烙着“烈女不事二夫”的古训，但她一辈子也无法淡忘觉新的影子。她这样一位美丽而富有诗人气质的女子就在别人和自己共同制造的枷锁下郁郁而终，至死不瞑目。
 瑞珏靠抓阄的方式联婚，居然嫁得一个善良体贴的丈夫，高家老老小小也接受她，按理说她算是旧式婚姻中的幸运儿，应该是很幸福的了。她一心一意地爱着觉新，即使是当她知道觉新与梅的关系，发现觉新对梅恋恋不舍时，她也并没有嫉妒或怀恨在心，反而强忍着内心的苦楚真诚地安慰梅，与她若无其事地友好相处。她宽容大度、仁慈善良，是封建家庭里典型的贤妻良母，可惜就连她也逃脱不了悲剧的下场。觉新虽极力周旋与家族各房之间，但作为“长房长孙”的他，始终是他们明争暗斗的焦点，他早早就遭到家中年长一辈的忌狠，偏偏瑞珏即将临盘之时又逢高老太爷去世，他们便借此机会大做文章，捏造出无稽的“血光之灾”。他们情愿维护僵死的高老太爷，也不愿顾惜活着的大腹便便的瑞珏。无奈觉新又太懦弱怕事，瑞珏又过分贤惠，他们任人摆布，被迫迁到城外偏僻的地方生产，条件恶劣，无人照顾，最终瑞珏难产而死，成了家族内部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的牺牲品。
 “在婚姻上，梅之所失恰是瑞珏之所得，梅因失去爱情抑郁而死，瑞珏也因其得到爱情而备受摧残，她们的命运结局也是一样的。”“梅和瑞珏的悲剧，同是封建专制家长制造的，在她们身上集中反映出族权、神权、夫权的压迫”，她们都没有想到自己感情的需要，只是一味地盲目做着别人要求她们做的事，这种对自我个性的扼杀，恰是她们不幸的内在根源。“她们的毁灭就是对封建制度毁灭人性、毁灭美的控诉。
 （二）
 觉慧是高家中觉醒最早、最具有反抗精神的人，是反封建民主力量的代表。他最早看清这个封建大家庭内部的尔虞我诈和日趋没落。“五四”运动给他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他向往民主、崇尚人道主义，成为了这个封建大家庭中“幼稚而大胆的叛徒”。他不受家里清规戒律的束缚，大力支持觉民追求婚姻自由坚决反对捉鬼的迷信活动。他还冲破封建等级观念，勇敢地与婢女鸣凤相爱，但冯乐山要娶鸣凤为小老婆，鸣凤焦急万分，找觉慧求助时，粗心的觉慧正忙于撰写文章，并未领会鸣凤的意图。鸣凤孤立无援，投湖自尽。鸣凤的惨死使觉慧痛苦万分，同时也使他反抗封建礼教、封建专制的意志更加坚定，最后离开这个崩溃的封建大家庭，走向社会斗争。
 觉慧爱上鸣凤，归根到底是因为他受到了“五四”新思潮的影响，出于对民主精神的向往，体谅广大劳动人民的苦处，把奴仆作为人来看，他对鸣凤的感情与一般的富家子弟不同，他与鸣凤交往并不是贪图她的美色，他对她的爱是发自内心的，“是出于平等观念，对鸣凤被人呼来呼去的屈辱生活寄予了深深的同情，他想用爱来安慰她、帮助她。这种爱情观已经把人的价值完完全全放到了中心，是闪烁着民主思想的光辉的。觉慧作为少爷敢于冲破传统观念的束缚，对一个出身底下的婢女怀有深情，而且心境纯洁无邪，应该说在当时等级森严的专制环境下已经是很大进步的了”。
 虽然后来鸣凤的死主要是勾结地方反动势力、无恶不作的冯乐山及高公馆内的封建长辈们一手造成的，觉慧势孤力弱，但是“用环境过分黑暗的借口并不能完全卸去觉慧对鸣凤之死应负有的责任。事实上，虽然民主观念是觉慧对鸣凤爱情的基础，但是，觉慧并不是一个已经彻底树立了无产阶级世界观、彻底背叛了地主阶级的英雄，他在感情上与封建家庭有所牵连，思想里仍有不少剥削阶级的杂质残余。他对鸣凤的爱情一直犹豫不决、徘徊不定就是这个原因”。觉慧虽然喜欢鸣凤，但他始终没有完全忘记鸣凤的婢女身份，有时，他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拿鸣凤与琴进行比较。他虽然曾许诺娶鸣凤为三少奶，但他却没能把自己的承诺牢记在心里并为之而作出最大的努力。由此可见，他对鸣凤的爱尚未能冲破因身份地位悬殊造成的障碍/他对鸣凤的爱远远不如鸣凤对他那般热烈而勇敢。在故事的发展中，我们不难看出觉慧对鸣凤的爱可以说是不堪一击的。“对觉慧而言，他个人的得失考虑是第一位的，虽然放弃鸣凤令他觉得痛苦，但与引发家庭风暴的后果相比，那样的痛苦他倒情愿忍受并能够忍受，毕竟，退却逃避是最容易走的路。”所以，在最关键时刻，他恰恰忘掉了先前的承诺，反而在痛苦之余决定“把那个少女放弃了”。直至鸣凤惨死后，，从觉慧梦见鸣凤变成小姐的梦境中，我们还可以清楚地看出封建专制和封建等级制度在他身上所遗留下来的影响。
 觉慧从高尚思想出发的爱情无法在现实中贯彻到底，这是他思想和行为之间的矛盾及内在的软弱性使然，也是他所处的环境仅仅是能够形成具有民主思想爱情观的环境，但还不是能够实践这种爱情观的环境使然。
 相比而言，鸣凤对觉慧的爱情则显得十分的执着与坚定。她虽被卖到高家沦为婢女，受尽折磨，但依然保持着一颗善良的、玉洁冰清的心。虽然有时觉慧会为忙自己的事忽略她，“但她还是热烈地爱着他，暗中为他祝福，有时候她也期待着，祈祷着他有一天会拯救她，把她从污泥里救出来。”在鸣凤的爱情观里，存在着很深刻的奴性思想，“便是在梦幻中”，“她甚至也想不到跟他（觉慧）平等地生活在一起，她只想做他的忠顺的奴隶，不过是他一个人的奴隶。在她看来只要能做到这一层，就是她莫大的幸福了。”她对觉慧的爱是盲目的，也是忘我的，觉慧是她忍气吞声的奴婢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和精神支柱。“鸣凤是孤立的，而且她还有整个封建礼教和高家全体家族做她的敌人。”她投湖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她对觉慧爱情坚贞的最大体现。即使在临死之前，她也没有对觉慧有半句怨言，反而认为觉慧“他有他的前途，他有他的事业”，“她不能够拉住他，她不能够妨碍他”，“她应该放弃他”。她刚烈的死是对万恶制度的有力控诉，是对封建专制家长们作出的最坚决的反抗。
 （三）
 觉民与琴是高家中唯一一对能冲破重重阻碍争取婚姻自由的胜利者。觉民和觉慧一样，是“五四”新思潮唤醒的年轻一代，反对封建专制，向往民主自由，但他与觉慧在思想和性格上有所差异，他温和稳健，不热衷于参加社会活动，只沉湎于个人恋爱。当高老太爷答应了冯乐山向觉民提亲的要求后，他决心为了终生幸福反抗到底。他与觉慧四处打听、积极策划，以离家出走来抗婚。“在反对包办婚姻，争取婚姻自主上，觉民表现了不妥协的斗争精神，顶住了强大的压力和威胁取得了胜利。”
 觉民的抗婚成功除了他自身的努力外，还得力于其他的因素。首先，他心仪的女子琴是一位思想有所觉醒的新女性，在婚姻追求方面的态度与鸣凤、梅等人截然不同。“虽然琴还不算是思想健全的女性，还不够勇敢，但她已喊出了解放的要求。”其次，觉民的抗婚得到了觉慧的全力支持。觉慧不辞劳苦往来于觉民与琴之间充当信使，这无疑给孤立无助的觉民以莫大的安慰。再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高老太爷病危，临终前念及祖孙之情，想见见孙子，自然难免会作出让步。
 
 高家三兄弟“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的性格：从激进叛逆、稳健温和到妥协软弱，他们都接受了新思潮的影响，但对各类事物所持的态度都不同，每个人选择的道路也不一样。”“瑞珏、梅、鸣凤和琴四位女子代表了四种不同的性格，有着两种不同的结局。”巴金谈到创作《家》的体会时说：“我写梅、我写瑞珏、我写鸣凤，我心里充满着同情和悲愤……我深自庆幸我把自己的感情放进了我的小说里面。我代表那许多做了不必要的牺牲品的女人叫出了一声‘冤枉’！”作者正是怀着这种不同寻常的情感，描写了出身低下、备受欺凌的婢女鸣凤和身处上流社会的梅和瑞珏的不同遭遇。尽管她们各自的出身、社会地位、人生经历、性格修养不同，但她们都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封建专制制度的迫害和摧残，死成了她们最后的归宿。高家三兄弟的爱情故事是一个日趋衰落、逐渐走向崩溃的封建大家庭的悲欢离合的故事，这也是社会的缩影。在这故事里，我们看到了时代的变迁，也看到了一幕幕青年女性被迫害的惨剧，她们的死向万恶的封建制度做出了血泪控诉，她们的死也告诉人们时代在不断变迁，要想得到幸福就得努力抗争，永不妥协。
 《家》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现实主义名著，它是作者丰富的人生阅历的结晶。作者曾说：“书中那些人物都是我爱过或者恨过的，书中有些场面还是亲眼见过或亲身经历过的。”正是它源于生活的真实，才更显得书中故事的真切动人，才更有力地揭露封建制度吃人的本质和它对青年的迫害。

注：
《中外文学阅读与鉴赏》傅安云、段留锁，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243页。
《中国现当代文学》教材编委会编，开明出版社， 1998年版，第144页。
《中国现当代文学》教材编委会编，开明出版社， 1998年版，第145页。
《解读<家>》黎荔，京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76页。
《家》附录：《关于<家>（第10版）序》——给我的一个表哥》。巴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44页。
《解读<家>》黎荔，京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28页。
《解读<家>》黎荔，京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146页。
《解读<家>》黎荔，京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147页。
《解读<家>》黎荔，京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29页。
《解读<家>》黎荔，京华出版社，2001年版，第30页。
《家》附录：《关于<家>（第10版）序》——给我的一个表哥》。巴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49页。
《家》附录：《重印<后记>(1997年8月9日)》。巴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456页。

相关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