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聊斋志异》对社会黑暗的揭露
 《聊斋志异》是蒲松龄的呕心沥血之作，寄托了他的理想和追求，是中国几千年光辉灿烂的文言短篇小说的总结与最后的辉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是世界文学宝库里的一件稀世奇珍。它一出世就创造了新的洛阳纸贵的局面。书中有集前人大成的卓越的艺术技巧，精心编织的天机云锦一样的故事。“人无蒲有，人有蒲巧”，令人惊叹。至于其独创的语言，珠玑琳琅、妙趣横生，更是其他文言小说所望尘莫及的。书中有近五百篇作品，内容大致分为四类：一是对科举制度的血泪控诉，满含浓厚情感；二是对真挚爱情的热烈歌颂；三是对贪官污吏的严厉批判与讽刺及劳动人民对封建吏制的反抗；四是对世俗民风的讽刺。这些故事的来源非常广泛。据作者《自志》云：“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笺，遂以成篇。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夥。①”他的孙子蒲立德在《聊斋志异跋》中云：“而于耳目所睹记，里巷所流传，同人之籍录，又随笔撰次，而为此书。②”由此可知，小说素材来源大致分为三类：一是采撷或借鉴前人的小说和笔记；二是友人所提供和寄赠；三是作者自己的经历和见闻。
 我非常喜欢读书中的故事，尤其是那些有现实社会意义的作品，表达了作者不满社会现实，抒发其愤激情怀，有些还表达了作者的生活理想，这正是“谈虚无胜于言时事”。
 一．通过荒唐的故事揭露官场腐败、社会黑暗。
 作者善于观察社会的深层和人物生活的细节，并从中摄取一些恶和丑的东西，经过集中概括，形成典型人物的性格和典型的故事情节，以此来讽刺社会，痛骂官吏或嘲弄人的品质的恶劣，形成一种很有特色的作品风格。如《郭安》写郭安被李禄杀害，郭父到官府喊冤，县官的判决是判李禄为郭父之子。由此作者又引出另一类似故事：有一个人被杀，其父告到官府，县官判处有妻室的杀人犯给被害者之妻做丈夫，荒唐已极。篇末作者评到：“此等明决，皆是甲榜所为，他途不能也。而陈（前则故事的县官）亦尔尔，何途无才！”看似赞扬二位官员的智断，实质全是反语，蕴含着对科举虚伪、官府腐败的揭露和讽刺。《司训》也是抨击官场腐败，写一聋教官，靠一相好的狐狸为其应对上司，五六年后，狐狸要走了，劝他辞职，可他贪恋官禄，不肯离去，由此出了许多洋相，都求人保下来了。后来一次和大家一齐在考场任事，考试间歇，主考召集众考官饮宴，席间别的教官都从靴中摸出欲为之说情的单子，独他没有，长官指着他的靴子问他有没有什么要说的，这位聋子却以为长官要买他靴中的“房中伪器”（淫器），就说：“有八钱者最佳，下官不敢呈进。”。这个情节的陡转不仅是耳聋现原形，也是官场腐败的大暴露。堂堂的教官，居然将“房中伪器”藏在靴中，“随在求售”，官场、社会风气之恶劣，于此可见一斑。与之相类的还有《盗户》，写一地方“十人而七盗，官不敢捕”，甚至还包庇盗者，于是诸事者常称冒盗户求，后来一狐被一术士捉入瓶中，在将付烹蒸的时候，狐狸在瓶中大叫：“我盗户也！”，连狐狸都冒充“盗户”，可见这种官场包庇坏人的风气已浸透动物，吏治腐败不堪可以想见。
 二．通过悲惨的故事揭露封建统治的荒淫、官场的黑暗。
 蒲松龄长期乡居，并一度充当幕僚，这种生活经历使他对当时吏治的腐败、官吏的贪残、豪强的横暴、民间的疾苦，都有深刻的感性认识，并把这些认识体现在《聊斋志异》的创作之中，使这部分作品具有强烈的观实感，成为小说中最有思想价值的部分。如《促织》便是一篇刺世疾邪之作。它写明宣德间，因“宫中尚促织之戏”，每年向民间征收，各级官吏“借此科敛丁口”，每责一头，辄倾数家之产。老实的成名，屡被追比，惨受杖责，“两股间脓血流离”，忧闷欲死。后得驼背巫指点，捉得一“巨身修尾，青项金翅”者，却被九岁的儿子发盆跃出，急扑之而入手已死。其母面色灰死，成名则“如被冰雪”儿子恐惧投井，全家“化怒为悲，抢呼欲绝”。后因儿子魂魄化为一头善斗的蟋蟀，乃得以献纳交差，并受重赏，遂成富室。小说虽写明事，实有现实的影子，他通过成名一家为捉一头蟋蟀“以塞官责”而经历的种种离合悲欢，从一个侧面暴露了封建统治者的荒淫和徭役科敛的惨酷。一只蟋蟀，逼得一个家庭如此狼狈，如此凄惨，家破人亡，蒲松龄忍不住写下了一段“异史氏曰”：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③
 又如《续黄梁》，它是由南朝刘义庆《幽明录》中“焦湖庙祝”、唐人沈既济《枕中记》等演化而来，不同的是，本文突出描述了梦中宰相曾孝廉这一形象，比之商人汤林、书生卢生，更有典型意义。作品铺叙他梦中为相后，在皇帝“优容”下，擅权弄势，无恶不作，“平民膏腴，任肆蚕食，良家女子，强委禽状”；“荼毒人民，奴隶官府，扈从所临，野无青草”；“声色狗马，昼夜荒淫，国计民生，罔存念虑”。故事抨击了封建统治集团中的上层人物，明写梦境，实寓世情。另外，《王成》、《云萝公主》等，也描写了这方面的内容。书中更多的篇章，则揭露了官场的卖官鬻爵、贿赂公行和贪官污吏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前者如《公孙夏》写只要缴五千缗钱，就可以买得城隍官位，“以致明贵”。《僧术》所写也是一行“冥贿”的故事，作者于篇末讽刺：“岂冥中亦开捐纳之科耶？十千而得一第，直亦廉矣。然一千准贡，犹昂贵耳。明经不第，何值一钱！”，借写冥事，实际影射批判现实社会中的开捐纳之科。描写官贪吏虐的作品，数量犹多。如《潞令》，描写城令宋国英“贪暴不任，催科犹酷”，到任百日，便杖杀五十八人。《梅女》中，某典史为三百钱的贿赂，便诬人为奸，逼死人命。作者感叹：“官卑者愈贪，其常情然乎？三百诬奸，夜气之梏亡尽矣。”。再如《书痴》中的彭城邑宰史某，为了一睹别人妻子的容颜，竟利甲职权，拘人下狱，梏械备加。《聂政》中的怀庆潞王，直入人家，强抢民妇，无人敢救。《伍秋月》则写了冥间皂吏对平民的凌虐，篇末异史氏曰：“余欲上言定律：‘凡杀公役者，罪减平人三等’。盖此辈无有不可杀者也。”④这表现了仆者对蠹役的深恶痛绝。
 再如《梦狼》则写的是一个梦境，是为吏治写生，勾勒了一幅令人恐怖的衙官群狼图。白翁随走无常的丁姓人梦游冥界，见巨狼当道，“堂上，堂下，坐者，卧者，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忽又见巨狼衔死人来，聊充庖厨。又见自己的长子被金甲猛士黑索捆缚，扑地化为虎，牙齿巉巉，被敲落门齿。作者写的是梦游阴间，但所见到的自己的长子，正在人间“赂当路者，得首荐”，为官之后，蠹役满堂，纳贿关税者中夜不绝，其弟因父梦而流涕苦谏，而其兄曰：“弟日居衡第，故不知仕途之关窃耳。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山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果然，不久升任吏部。作品充分揭示了官府衙署吃人的豺狼本性。作者感叹说：“天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尖锐指出残民以逞的虎官狼吏，比比皆是。
 三．通过对土豪劣绅的描写，揭露官场腐败、社会黑暗。
 如《红玉》写退职的宋御史，看中秀才冯相如的妻子，公然闯入冯家，抢劫而去。冯父被殴，吐血而亡。相如去告状，从县到省，“讼几遍”，但毫无反响，他“冤塞胸吭，无路可伸”。《窦氏》写世家子弟南三复，诱骗了农女窦氏生下孩子后，却拒不相认；窦氏抱儿奔到南家，南拒不纳，“女倚户悲啼，五更始不复闻。质明视之，女抱儿坐僵 矣”。又如《石清虚》，写某势豪强夺邢云飞的异石，“举付健仆，策马径去”，邢“无奈，顿足悲愤而矣”。《向杲》写向杲庶兄向晟，欲纳一妓为妻，豪门庄公子“怒夺所好”，将晟殴打致死。向杲具状上诉，“庄广行贿赂，使其理不得伸”。此外，如《崔猛》中的王监生、《博兴女》中的某势豪、《成仙》中的黄吏部、《辛十四娘》中的楚银台公子、《刘姓》中的地主刘姓等，这些大大小小的权豪势要，依财仗势，勾结官府，或霸人妻女，或强占民田，或挟嫌告诬，或荼毒人民，为所欲为，无恶不作。作者借故事中人物之口，斥之曰：“今势力世界，曲直难以理定。”（《张鸿渐》）又云：“强梁世界，原无皂白，况今日官宰半强寇，有不操矛弧者耶！”（《成仙》）这是作者对当时社会的理性概括，也寄寓着他的一种愤激之情。
 四．通过颂扬一些官吏的清正廉明和人民群众的反抗斗争，揭露官场腐败、社会黑暗,隐含着作者的孤愤和追求。
 清官如《胭脂》中的施愚山、《诗谳》中的周元亮、《太原狱》中的孙进士等，他们大都审案慎细，执法公正，不辞劳苦，为民请命，表现作者任政爱民思想。可贵的是小说塑造了一批复仇者的形象，有最终变成猛虎、咬死仇人的向杲（《向杲》）；有敢于衔恨雪耻的郎玉柱（《书痴》）；有任侠刚猛的聂政幽灵（《聂政》）。还有一些反抗的女性形象，也很感人，如《博兴女》写民女被某土豪缢杀，女尸化为神龙，攫豪首而去；《商三官》写年仅十六岁的商三官，为父报仇，女扮男装，手刃仇人；还有《梅女》中的梅女、《庚娘》中的庚娘、《侠女》中的侠女，都是具有反抗精神的女子。在这一类作品中 ，“大冤未伸，寸心不死”的席方平形象更为突出，是复仇者的代表。席方平比较集中地反映了金钱的罪恶，以鬼域的腐败折射金钱对人类社会的渗透性的腐蚀，深刻揭露了官场的腐败及社会的黑暗。席方平的父亲与富翁羊某有仇，羊某死后贿赂阴司，于是阴司谴鬼使来拷打席父，“俄而身赤肿，呼号遂死”。席方平怒而魂赴阴间，当遥见父卧檐下，似甚狼钡，举目见子，潸然涕流，又听父亲说日夜受拷打，两条腿受到了严重摧残，怒骂：“父如有罪，自有王章，岂汝等死魅所能操耶！”遂去为父伸冤。然而羊某在阴司内外贿通，至阴司层层不予受理，更严刑拷打之。席方平厉声责问冥王：“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闻。席方平于是高喊：“受笞允当，谁教我无钱耶 ！”，结果冥王命施火刑，“鬼脱席衣，掬置其上，反复捺之。痛极，骨肉焦黑，苦不得死”。复置堂上，仍对冥王曰：“大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讼，是欺王也。必讼！”，并扬言要连冥王的罪行一起诉讼。于是冥王又怒，命锯其体。“锯方下，觉顶脑渐辟，痛不可禁，顾亦忍而不号”，锯稍偏过心脏拐弯又拉下去，其通倍苦，合身之后，再问讼否，席方平恐怕再施毒刑，诈曰：“不讼”，便被送还阳间。“席念阴曹之暗昧尤甚于阳间，奈无路可达帝听，世传灌口二郎神为帝勋戚，其神聪明正直，诉之当有灵异”，遂转身重赴阴司而向南奔去，被鬼使捉回复见冥王，冥王以千金之产，期颐之寿，让他转世投胎。而席方平发现自己投身为婴儿后，“愤啼不乳，三日遂殇。魂摇摇不忘灌口”，终于见到二郎神，昭雪冤枉，并连带审判了羊某、冥王、城隍等恶人恶归额鬼。对冥王的判词有“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既烧动东壁之床，请君入瓮”；对于城隍、府官“是宜剔髓伐毛，暂罚冥死；所当脱皮换革，仍令胎生”；至于衙役，“当以法场之内，跺其四肢，更向汤镬之中，捞其筋骨”；对羊某的判词有：“富而不仁，狡而多诈。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余腥犹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
 席方平的价值不仅仅在于揭露，而且在于不屈不挠地斗争，火刑锯刑，都不能使其屈服，诱引欺骗，也不能使其糊涂，直至把冥王、郡司、城隍跟行贿的羊某一起送到主持公道的二郎神的审判台前。这种写法也反映了蒲松龄的嫉恶如仇的斗争精神。
 《聊斋志异》的题旨都是为了观照人生、干预社会，是对于社会的黑暗、政治的腐败及科举制度的种种弊病的揭露和批判。故事中的恶人贪官多被惩罚，他们是罪有应得。作者是非分明、爱憎强烈、嫉恶如仇，颇有除恶扬善之心。这部作品对沉迷功名富贵者、贪求金钱豪奢者、为富不仁者、多行不义者，都有一定的警示作用。当今社会有些贪赃枉法的人，收受了别人的贿赂，抛却了良心、道义，甚至法律，成为不法之徒，最终受到了法律的制裁；那些损人利己、抢劫杀人的无恶不作的小人最终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所以做人应有一颗善良的心。
 总之，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是一部“孤愤”之书，写作目的不是为了“明神道之不诬”，或是以神怪为媚俗的手段、牟利的工具，而是为了托鬼言志，借以抒发胸中的愤懑，大多隐含底蕴，有所寄寓，用他所熟悉的大自然中繁衍生息的各种动物、植物，如山魈、虎、狮、狼、兔、鹿、狐狸、獐子、橘、瓜等表达自己的理想。作者无论写官还是写吏，无论公堂还是监狱，都写成没有正义、法律、良心、公理，而始终是钱、势在起作用，所以这个题材罩上了阴、惨、刻毒的身影。书中对社会黑暗、官场腐败的批判与揭露淋漓尽致，令人拍案称绝。
 
 
注释
① 清 蒲松龄著、吴兆基编译：《聊斋志异》中，京华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第4页。
② 黄霖、韩同文选注：《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上， 江西人民出版社，第415页。
③ 清 蒲松龄著、吴兆基编译：《聊斋志异》上, 京华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第392页。
④ 清 蒲松龄著、吴兆基编译：《聊斋志异》中，京华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第544页。

参考文献
1、清 蒲松龄著、吴兆基编译：《聊斋志异》，京华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2、黄霖、韩同文选注：《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上， 江西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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