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爱国词的剖析

 

辛弃疾（公元1140—1207），原字坦夫，改字幼安，后自号稼轩居士，历城（今山东济南）人。他是中国著名的爱国词人，为南宋词家的杰出代表。

 

辛弃疾在中国文学史上有特殊的地位。其词抒发了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情怀，倾诉壮志未酬的悲愤，并对南宋上层统治集团的屈辱投降进行了揭露和批判。词中也有不少吟咏祖国河山的作品，艺术风格多样，尤其以豪放为主，热情洋溢，慷慨悲壮，笔力雄厚。近人刘斯奋指出辛弃疾的词有三大特点：一是“强烈深沉的爱国情感”，二是“丰富多彩的艺术风格”，三是“广泛的内容，解放的形式”，可以说深得辛词的真面目。本文主要评析辛弃疾词的第一个特点“强烈深沉的爱国情感”。

 

辛弃疾的词多作于他南归以后，但其强烈深沉的爱国情感却是从小受到祖辈的熏陶与培养逐渐形成的。辛弃疾二十三岁带领义军南渡归宋。在南渡前，他一直生活在北方金人的统治之下。可以说，正是他在异族统治之下的家乡的亲身经历和长辈们对他的教育为他后来坚定的爱国主义思想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辛弃疾出生时，家乡就已沦陷于金人铁蹄之下。他从小就目睹汉人在金人统治之下的屈辱与痛苦。辛弃疾的父亲早逝，他是由其祖父培养成人的。他的祖父名叫辛赞，虽然身在金国为官，却一直教育辛弃疾：“每退食，辄引臣辈登高望远。指画江山，思投衅而起，以抒君父不共戴天之愤。”（原自辛弃疾上书南宋皇帝的《美芹十论》）并让辛弃疾借到京都考试之便，随吏两抵燕山，侦察金人的兵力部署与地形，以备将来起事之用。辛弃疾南渡之后，多次上书被弃之不用和遭诽谤而数次罢官的经历，使他认清了主和派带来的对祖国安全的危害和南宋王朝的软弱无能。一次次爱国之举被统治集团无情的打压，南归的初衷与最后的结局形成巨大的反差，这愈发激起了他的爱国情感。加之他亲身感受到南宋人民自发的统一国家的热情和主战派战友们的相互激励，使他的爱国之情，统一之志，愈老愈坚，他所作的词自然就充满强烈深沉的爱国情感。

 

辛弃疾存词六百二十余首，所占比例最大的词是爱国词，抒发了其爱国之志。下面结合他的词来解析辛弃疾强烈深沉的情感世界。

 

辛弃疾的爱国词可以分为以下四个方面：一是对北方金人统治下的故乡的无限怀念。二是抒发作者本人愿意完成国家统一，收复失地的坚强意志。三是表现自己怀才不遇、有志无成的内心不平。四是对南宋统治集团苟且偷生，偏安一隅，不思雪耻的强烈不满和痛恨。下面结合词的具体内容来谈一谈。

 

一、对北方金人统治下的故乡的无限怀念。

 

我们在前面已经了解，辛弃疾从小生活在金人统治之下，他对残酷的民族压迫有着切身的经历与感受。所以在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之际，辛弃疾毅然投到耿京领导的起义军，汇入反抗异族统治、争取人民生存的洪流之中。可当他活捉叛徒张安国，率领上万人的军队归南宋以后，才感受到南宋统治者并无收复失地的意志，而只顾苟安享乐。这怎能不使他想念故乡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民众呢？这与故乡一别就再也没能回去，使得辛弃疾的心情格外沉重。他，辛弃疾南归就是为了能早日实现国家统一，救故乡人民于水火。所以在他的词中经常表露出对故乡的怀念。读稼轩词，我们会发现“西北”一词经常出现，作者正是用它来表现心中的“故乡”的。如《满江红》中的“他年要补天西北”；《菩萨蛮》中的“西北望长安”；《水调歌头》中的“西北有神州”以及《水龙吟》中的“举头西北浮云”等都可以视作作者眼中的故乡。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寄希望于朝廷完成统一大业，所以在词中只能多用汉家典故“西北”来暗指“故乡”。辛弃疾的思乡之情不仅表现在字面上，更多的是表现在完成国家统一，收复失地的意志之中。

 

二、抒发作者本人愿意完成国家统一，收复失地的坚强意志。

 

1、《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庐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这首次作为辛弃疾五十岁，全词气概昂扬，豪迈雄奇，抒发了作者抗敌爱国的愿望与决心。“君王天下事”无疑指愿为南宋王朝抗击金国，收复失地，以雪靖康之耻，解放在金国统治下的民众，完成祖国统一的事业。那如何来“了却”呢？就要“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庐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用强有力的军事力量来实现作者的理想。用国家的统一来为自己的一生作一个交待“赢得生前身后名”。，这不是一个爱国者最好的表达么？

 

2、《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需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    峡束苍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

 

这首词写于辛弃疾五十二岁左右即绍熙五年（公元1194年）前一两年间。南剑双溪楼，位于今福建南平县，双溪指剑溪和樵川。剑溪上有双溪阁，即词中双溪楼。据《舆地纪胜·南剑州》记载：“剑溪环其左，樵川带其右，二水交流，汇为澄潭，是为宝剑（干将、莫邪）化龙之津。”作者到此，一定会想起其中典故，自古宝剑佩英雄，不免会激起欲仗宝剑荡平“西北浮云”的英雄之气。在词的下片，作者以三国魏陈登（字元龙）自比，表达了愿为国效力，为后人“一时登览”的抑郁苍凉之情。

 

3、《水调歌头·说与西湖客》的下片写道：看君前，轻聚散，少悲欢。城头无限今古，落日晓霜寒。谁唱黄鸡白酒，犹记红旗青夜，千骑月临关。莫说西州路，且尽一杯看。写这首词时 作者已经五十三岁，刚刚过了“投闲置散”的十年生活，被起用为福建提点刑狱，秋又代摄帅事。 “黄鸡白酒”是作者隐退时唱的田园小调。“西州路”是指当年谢安晚年由西路东归隐退。作者此时内心又燃起为国尽忠的烈火，所以说“谁唱黄鸡白酒”、“莫说西州路”，而是要代之以当年月照边关青夜，高举战时红旗的军事生活了，作者能不“且尽一杯看”么？ 雄心壮志不言而喻。

 

4、在我们所熟悉的另一首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写道：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作者告诫一心想学霍去病的宋将韩侂胄，不要只想“封狼居胥”而草草出兵，若不然只会落得“仓皇北顾”，可惜韩不听辛言，果然失败。最后作者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作结，明确地反映了作者身虽老，但讨敌卫国之心不老的爱国热情。全词不仅表现出辛弃疾具有和同时代爱国知识分子一样的热情，更为可贵的是辛弃疾是重谋略的军事家。

 

三、表现自己怀才不遇，有志无成的内心不平。

 

1、在《乌夜啼·人言我不如公》中，作者把自己比作“千尺蔓、云叶乱，系长松”中的长松。虽然松树为蔓草缠绕，但也是高大之松材，总会对国家有所贡献，向自己的门生范廓之表达自己怀才不遇的内心苦闷。

 

2、借屈原的形象来表达自己内心的孤苦与彷徨。我们知道，屈原是我国古代著名的爱国志士。屈原所处的时代与辛弃疾所处的时代有共同之处，都是遭遇外敌入侵，而国君却听信谗言，误国兵败。南宋的这种社会现实，必然会引起辛弃疾的联想，所以在辛弃疾的词中就自然会有屈原的形象。《蝶恋花·月下醉书雨岩石浪》是作者四十七岁的作品。作者写道：九畹芳菲兰佩好。空谷无人，自怨蛾眉巧。宝瑟泠泠千古调，朱丝弦断知音少。   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松风晓。词中的“九畹”、“兰佩”、“峨眉”、“冉冉”、“芳草”、“美人”等词语，都引自屈原的《离骚》。末句“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松风晓”中的“湘累”就是指屈原。因为屈原在得知楚国已亡的消息后，赴湘水而死，所以称“湘累”。全词运用古典语言，借屈原的形象，在我们面前呈现出一个有着强烈的爱国抱负，但因“朱丝弦断知音少”无法施展而独自徘徊于无人空谷的词人形象。

 

3、在辛弃疾的名作《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曲折深沉地表达了功业未就、壮志难酬而又无人理解的抑郁悲愤的心情。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秋去天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词的上片描写他对着江南无尽的远山发愁，落日孤鸿又唤起了他在政治上的孤立，无法一展抱负的心事。但他却只能怅惘的看吴钩宝剑、拍栏干，独自神伤。 下片描写的是他无尽的思乡之情，试想北方的故乡今生再也无法回去了。词中的“落日孤鸿”写出了当时南宋王朝低沉的政治气氛和词人政治上被孤立的伤感，却由“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两句振起，衬托出主人公意气昂扬的的壮美雄姿。紧接着他使用张瀚和许汜的典故，不露痕迹地对那些只懂得苟安享乐、以权谋私的主和派人物进行了愤怒的驳斥。词中恒温叹柳的典故则是作者在暗示自己北伐的理想。同时也是对上片中“无人会，登临意。”所作出的最好回答。由此可见辛弃疾希望北伐的心情是何等的迫切。但当时主和派把持朝政，作者只好用过去的伤春、怀远一类的题材把自己的乡愁和壮志寄存在内，来表达内心有志不成的不平，所以才至“唤红巾翠袖，揾英雄泪！”

 

此外，《鹧鸪天·壮岁旌旗拥万夫》的末句“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和《踏莎行·吾道悠悠》都表达了作者愿为国效力，却没人知道自己心思的幽怨之情。

 

四、表达了作者对南宋统治集团偏安误国，不思雪耻的强烈不满和痛恨.

 

例如：《水龙吟·为韩南涧尚书寿甲辰岁》：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坠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念，整顿乾坤了事，为先生寿。

 

上片写南渡以来，朝廷苟安，没有人真正关心收复中原故土的国家大事。下片写希望韩元吉能像唐朝宰相裴度（其居名绿野堂）、李德裕（其居名平泉庄）或东晋谢安（寓居东山）一样，为国建立丰功伟业。最后以“整顿乾坤了事”作为韩的寿礼，表现出作者对南宋当权者的极大愤慨和自己的爱国志向。

 

《水调歌头·落日塞尘起》一词上片写忆当年金主完颜亮南侵，被宋军击败之时，作者自己还像季子（苏秦）一样，意气风发。下片写自己现在已经老了，但偏安局势依旧，最后五句“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读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是劝杨炎正和周显先他们俩不要学李广只想在边塞立功，还是做个太平宰相吧。明为祝贺之言，实为激愤之词，表达了作者对南宋统治者苟且偷安的强烈不满。

 

《太常引·一轮秋影转金波》的下片写道：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作者借月要“清光更多”则需“斫去桂婆娑”来暗指只有除去权奸黑暗势力，恢复中原才有希望，强烈地表达了作者对权奸当道，阻挠恢复中原的不满。

 

在辛弃疾去世的前两年（公元1205），词人阅尽人间，看透南宋的真面目，在京口北固亭写下《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这首词表面上看起来说的是三国的历史，歌颂的是孙权，但其真正的含义从结尾处借曹操原话“生子当如孙仲谋”一句可以看出，其痛斥的矛头直指南宋自赵构以来至赵扩的四朝皇帝。当年孙权坐镇东南，却胸怀天下，不畏强敌，坚决抵抗曹操的吞并。而今北方已落入金人之手近八十年（1127年北宋灭亡，南宋建立），南宋的四朝皇帝在收复故土的行动上却没有一点起色，一句“生子当如孙仲谋”将词人怨其软弱，恨其无能的强烈不满表现得淋漓尽致。

 

辛弃疾的一生都在为抗金、北伐，恢复国家完整，解救民众而奋斗。在南归以后的四十多年里，多次上书表达自己的志向。其中以《美芹十论》和《九议》最为有名。1165年辛弃疾上书《美芹十论》，建议备战、收复失地；1170年又上书《九议》提出抗金战略方针与措施。在为地方官时，还建立抗金“飞虎军”。但这一切在南宋时无法切地实现的。只落得在“大喊杀贼数声”中悲愤的离开了人间。同为南宋的爱国诗人陆游在得知辛弃疾离世的消息后给志同道合的好友作了哀诗：“君看幼安气如虎，一病遽已归荒墟”表达了对战友的缅怀之情。

 

辛弃疾所处的时代是民族矛盾激化的时代，他所作的词大部分都在所说自己的战斗经历和当时人们所关心的收复故国并统一中原的问题。这些词读来一方面使人钦佩词人对祖国的强烈责任感；另一方面也会自觉的学习主人公那种敢于向阻碍祖国进步的不利因素作斗争，为自己的时代贡献力量的精神。从这方面说，辛弃疾词所反映出来的爱国主义精神具有更深的历史意义。像我国文学史上其他的优秀文人一样，辛弃疾对国家前途、民族命运，怀着深情的关切和如焚的忧心。他的爱国词突出的表达了他昂扬奋发的战斗精神，集中抒发了他那炙热的爱国情怀。爱国主义精神是中华民族精神的核心。读辛弃疾的词，让我们深刻领悟到：辛弃疾不仅是中华民族爱国主义精神的继承者，也是这一精神的传播者。正是这种精神，使我们的民族历经五千年风雨而不衰，历经多次外族入侵而愈加强盛。可以说辛弃疾的爱国词已融入我们的骨髓，化作我中华民族的精神。李长路先生在《全宋词选释》辛弃疾专卷的卷头小序中称辛弃疾的词“质与量为本书第一”，其原因也是如此吧。

 

 

 

 

 

参考文献：

 

李长路、贺乃贤、张巨才：《全宋词选释》，北京出版社，1994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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