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骆驼祥子》
〔摘要〕“小说的成败，是以人物为准，不仅事实，世事万千，都转眼即逝，一时新颖，不久即归陈腐，只是人物是永垂不朽的”《骆驼祥子》之所以成为老舍创作道路上一块里程碑，首先是他塑造了祥子这样一个性格鲜明、血肉丰满的城市个体劳动者的典型悲剧形象，其次在于向我们暗示造成祥子悲剧命运的根源，以及文章隐含的老舍精神世界中温厚的人道情怀和启蒙思想。本文基于这三点，将进行论述。
〔关键词〕祥子悲剧命运  堕落原因  温厚的人道情怀和启蒙思想
 《骆驼祥子》讲述旧中国北平城里一个人力车夫祥子的悲剧故事。祥子来自乡间，日益凋蔽衰败的农村使他无法生存下去，他来到城市，渴望以自己的诚实劳动，创立新的生活。他试过各种工作，最后选中拉洋车。这一职业选择表明祥子尽管离开了土地，但其思维方式仍然是农民的。他习惯于个体劳动，同时又渴望有一辆像土地那样靠得住的车。买车做处独立的劳动者，这个城市似乎给了祥子实现志愿的机遇，经过三年奋斗，他买上了车，但不到半年，竟被人抢去……应该说祥子以坚韧的性恪和执拗的态度与生活展开搏斗，构成小说的主要情节内容。
祥子的悲剧的人生
 老舍在长篇小说《骆驼祥子》中塑造的人力车夫，是以人物自身的性格矛盾，揭示了来自农村的破产农民对腐朽社会的压迫剥削下，在日益贫困的同时，也扭曲了质朴的人生，激化了小生产者对“私有”的追求，从而加速他的悲剧结局。骆驼祥子的一生，是肉体被万恶的旧中国咀嚼吞筮的一生，祥子从农村严到城里拉车，为了有一辆自己的车，他省吃俭用，整整三年不吸烟，不喝酒，不财钱，硬从吃穿方面挤出一百块血汗钱，终于买了一辆车。这时的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然而好景不长，有一回他送学生，连人带车一起被士兵捉去，自己也成了俘虏。后来士兵吃败仗，祥子带着三头骆驼悄悄溜走，把骆驼卖给一个老人，只卖了三十块钱和“骆驼祥子”这个外号。他来到人和厂拉包月，却遇到吝啬无比的杨太太，还有专横的巡警，更悲惨的祥子好不容易积攒的买车钱被孙侦探全部诈走，他的理想再次破灭。他心灰，但未倒下。不久，他和刘四的女儿虎妞结婚，并用虎妞的钱买了一辆车。但不幸仍老在他身边转，虎妞难产死了。祥子又不得不把车卖了，生活中一次次悲惨遭遇，使祥子彻底灰心，他变得贪婪，狡诈、无耻。成了一具为了金钱不顾一切吃、喝、嫖、财的行尸走肉。
祥子悲剧的根源
 祥子完了，至于原因。众说纷纭，有的归咎于黑暗社会对底层人民的客观残害，有的归咎于虎妞的主观拖累、 压迫，有的归咎祥子自己的命运际遇……祥子是一个生活在底层逆来顺受的人，大概能苟延残喘了吧。然而当时的社会，它连这样与世无争者也不允许，其按照自已可怜的愿望安稳地活下去。这一点连祥子也察觉了“吃得好、睡得好、自已可以干干净净像一个人似的,是不容易找到的事”,“自已一切的努力只为了别人来欺侮”那么,祥子悲剧的根源到底在哪里呢?
 1、社会压迫，阶级剥削。
 首先，欺侮祥子的是北洋反动军阀的混战，使得他车无影了，连人也濒临死亡。其次,反动爪牙对祥子的敲诈，这些使祥子遭受了致命的一击，再次是车厂主刘四对祥子的奴役。总之，祥子车被抢、钱被敲等悲惨的命运都是当时社会的压迫、阶级剥削所造成的。
 2、与虎妞的结合
 如果反动派对祥子的打击集中在经济上和政治上，那么与虎妞的结合，主要是表现了祥子精神上的受害。和虎妞从接触到结婚，祥子的自信、单纯、勤俭等品行以及他对自力劳动的追求，逐渐地锐变了。骆驼祥子在虎妞眼里，不过是满足肉欲的对象，不过是一个俯着听命的奴仆，所以虎妞对祥子的引诱，是把祥子“由乡间带来的那点清凉劲毁尽”。
 不论在社会上，还是在家庭里，祥子靠个体劳动以求温饱的信念破灭了，他与虎妞的家庭是腐朽社会的畸型产物。作者正是通过对一个家庭的建立到解体的描述，写出黑暗社会扭曲了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祥子的勤勉老实能吃苦，得到的不是应有的报酬，而是别人猎取的目标。
 3、庸众的麻木精神的侵染
 群体的联合可能产生强大的自我解放力量，群体之间的认同也可能加强人拒绝进行精神超越的惰性。当祥子放弃人生努力、任自己往下堕落的时候，正是车夫群体间的认同意识填补了祥子的心灵空白，使祥子在动物一般混沌的生存状态中过得心安理得。
 祥子堕落的过程是一个命运和精神都向车夫复归的过程。最初，他落落寡合，除个人私心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好强，不甘随落，还想奋斗，不愿意认同一般洋车夫浑浑噩噩混日子的生命衰颓。这里，个人与群体不相融合中，体现的主要是积极向上的人格美，是人性中的神性光辉对生物本能的超越。而当祥子认同车夫的群体意识时，却正是他精神走下坡路的时候。当他的个人奋斗遭到挫折时，他想，“以前他所看不上眼的事，现在他都觉得有些意思——自己的路既走不通，便没法不承认别人做得对。”这些事虽然有红白喜事中的人情来往，其中有真哭或真笑，但更多的是请烟、请酒菜、赌博这些共同泯灭灵性、麻醉精神的无聊事。祥子认可车夫间的人情意识、生活态度，并非是想借他人的长处来提升自己，而是出于对自己丧失信心之后的精神无助；在向群体看齐中，他不仅没有克服原有的个人私心，走向更高道德境界的集体主义，而是迅速下坠到丧失人生追求的精神麻木状态。“祥子完全入了辙，他不比别的车夫好，也不比他们坏，就是那么个车夫样的车夫。这么着，他自己觉得倒比以前舒服，别人也看他顺眼；老鸦是一遍黑的，他不希望独地开发自成为白毛儿的。”群体，哪怕纯粹是下层劳动者组成的群体，也成为人性堕落的染缸。
 4、内在的个性原因
 凭着对生活的直观理解，祥子还是朴素地感觉到了个人奋斗没有出路，而朦胧地向往着群体的共同抗争，从受苦人自身中寻找力量。祥子独自面对人生困境时对群体力量的肯定，小马儿祖父对生活的惨痛总结，都蕴含着祥子对穷苦人是否应该联合起来这一问题的思考。祥子被虎妞挟持的时候，不禁想到“人是不能独活着的”，“独自一个是顶不住天的！”他甚至还想“假若他平日交下几个象他自己一样的大汉，再多有个虎妞，他也不怕；他们会给他出主意，会替他拔刀相助。”然而想过这后，祥子并没象他改变生活方式去进行群体、抗争。何况，社会的黑暗力量是那么强大，仅有几个会出主意的朋友，并不可能真正改变祥子的悲剧命运。小马儿祖父以蚂蚱“赶到成了群，打成阵，哼，一阵就把整顷的庄稼吃净”作比喻也从反面说明个人奋斗之不可行。
 我们还要考虑的因素是祥子的个人主义思想。很明显，祥子并不是因为追求个人利益才引来社会万恶势力的迫害，也不是因为损害了他人利益才遭受厄运。车被拉、钱被抢、人被诱惑、虎妞难产、小福子被逼死都与祥子的个人主义思想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虽然假如在小福子说“我没法子”的时候，祥子肯娶她的话她可能不至于死得那么早，但是逼迫小福子走向绝路的仍然是没有给穷人出路的社会。假如祥子肯伸出求援之手的话，也不过让悲剧一个形式、换一个时间而已。“拿别人的事当自己的作”的小马儿祖父，并不是一个个人主义者，也同样没有前途，各种各样的洋车夫过的都是悲惨的生活，就从侧面补充说明祥子的命运是不公平社会中穷苦人无法逃脱的共同命运，与祥子的生活态度无关。因而个人主义在祥子的悲剧之中没起什么作用。制造罪恶的是社会压迫、阶级剥削，而不是人物自身的个性缺陷。
 作为叙述者的作家虽然已经在故事的编织中，解除了祥子堕落与个人主义之间的因果关系。但在小说末尾，祥子完全堕落之后，老舍还是发出了这样的感叹：“为个人努力的也知道怎样毁灭个人，这是个主义的两端。”这里又把祥子的毁灭与祥子的个人主义思想栓在因果链上，宣泄的还是作家对祥子的自私难以真正原谅、而又不忍责备的耿耿于怀之心。
 祥子生命意志缺陷，成为他自身悲剧命运的根源，这一点为作家所肯定。尽管罪恶来自社会，但是祥子在遭受打击的过程中，也表现出生命意志不够坚强的心理缺点。祥子骆驼一般的生命顽强，仅仅表现在肉体的吃苦上，表现正面的人生努力上，而不表现在对灾难的承受力和反抗力上。憨厚沉默的祥子实际上也生着一颗善感脆弱的心。他显然不是挣扎到完全走投无路的时候帮放弃人生追求的，而是从生活经验中预计到未来也是黑暗就停止奋斗的。当外在的力量压迫生命的时候，祥子总是既没有去分析压迫的根源，引出抗争的愿望；也没有去内省自己的个性，增强反抗的力量。每一次的打击，都只是更深地引起祥子对自我生命价值的否定。他总是要自问要强又怎么样呢，烟、酒、色都对他更增添一份诱惑力。在虎妞和夏太太的伤害中，固然是她们设好圈套让祥子钻，但同时也是由于祥子缺少足够的意志力战胜自己的本能冲动。祥子自己对此没有进行丝毫反省，而只是简单地认为“说真的，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一切都是她布置好的，单等他来上套儿。毛病似乎是他太老实，老实就必定吃亏，没有情理可讲！”在与车夫们的关系上，祥子不善于与他人交流，但一旦自己受到挫折，却容易暗中琢磨，按自己的思路从别人的生活中引起奋斗没有价值的悲思。小马儿祖父说“干苦活儿的打算独自一个人混好，比登天还难”，这里包含着对过往悲惨生活的沉痛诉说，也 包含着对群体共同抗争的深切呼唤。但祥子显然忽略地后面一层意思，只是再一次自问“要强有什么用呢？……何不得乐且乐呢？”祥子这一生命意志方面的缺陷，使得祥子形象的典型意义超越了城市贫民、下层劳动者的范围，而反指向对普遍人性的思考。
 三、老舍精神世界中温厚的人道情怀和启蒙思想
 （一）、作品中的人道温情
 祥子的堕落是一个精神渐变的过程，他是一步步由“人”变成“牲口”的。但其中最关键的是一个质点的变，是小福子的死给他的打击，这是他沦为混混的致命点。他从一个坚持个人奋斗的个人主义者，“变成了走兽”，不对别人负责，也不对自己负责。既然已放弃自己的生命意志，只凭本能浑浑噩噩地混着，那么他的个人主义，作为一种明确的信念，实际上已不复存在。这点在和阮明比较中尤为明显。阮明是一个具有明确个人目标的个人主义者、面祥子成天“留神在地上找，看有没有值得拾起来的烟头儿”，他只是活在感怯欲望中，精神一片混沌，缺乏理性，也就无所谓主义。但是祥子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在很大程度上也有不得以苦衷。
 1、自私的祥子
 在堕落之前，祥子自私，就已十分明显。比如，当小马儿祖父饿得发晕时，“他向来没有轻易撒手过一钱，现在他觉得痛快，为这一老一少买了十个包子”。但是，小福子“为教弟弟吃饱，她得卖了自己的肉”而祥子深爱小福子，却因为她肩负着养家的责任而离开她；即使在最美好的爱情憧憬中，祥子仍然想“她可以不管二强子，也可以不管两个弟弟，她必须来帮助祥子。”祥子为了买上自己的车，不惜与老弱病残者抢生意，以致于“背后跟着一片骂者”。
 对此，老舍进行细致的描写之后，又总是找出客观原因为祥子辩解。“奋斗”成了祥子免受质问的挡箭牌。如此宽容，并非老舍在价值观上对人性中的自私有何认同，而是因为祥子在彻底堕落之前，其个人主义思想虽也包含自私成份，但它的最主要内核却是个人奋斗，与之相关的是烙守职业道德，讲信用、勤劳、节俭等美好品质。正是出于对这些美好品格的珍爱，老舍才爱屋及乌地舍不得立即去责备祥子的自私之处。
 2、热爱劳动，生活自律，焕发蓬勃生命的祥子
 车被兵抢之前“祥子知道事情要坏，可是在街面上混了这几年，不能说了不算，不能耍老娘们脾气！”这里，把职业信用看得高于自己的安危。
 夜晚路黑，祥子拉曹先生摔倒，自己也负了伤，他心中引起的是痛心疾首的自责，并且决定以辞工，让工钱来补偿这一由于客观原因造成的过失。对自我责任主动承受，使得祥子的个人奋斗与不择手段极度损人利己的资产阶级人生观区别开来，而带着劳动者的纯朴、忠厚。
 为了买上车，祥子起早摸黑地拉车，舍不得花钱买药、喝糖茶、“没有一般洋车夫可以原谅而不便效法的恶习”，也体现出人为了理想而严格自我约束的意志美。积极向上的个人奋斗精神是祥子个人主义精神品格的核心。正是因为喜爱祥子的自强不息、喜爱祥子的老实厚道、老舍不忍心责备祥子的不是之处。
 老舍一方面描写祥子人性中自私，一面又描写他热爱生活。他对祥子彻底堕落前的叙述较多地采用内视点，显得心贴心，能揣摩到祥子的每一寸心事。作家老舍给予笔下人物祥子的是慈父般的温情。这种慈父般的不忍之情，其实是对下层劳动人民的现代人道主义精神，也正是出于这种极富爱心的人道温情。
 （二）作品中的思想启蒙
 作为一名具有深刻思想穿透力的小说家，老舍在可贵的现代人道主义立场之外，从来就不甘愿放弃思想启蒙的责任。这不仅体现在他对祥子的个人主义态度宽肴之后实际还是耿耿于怀上，更体现在他对群体与个人辩证关系的思考上。对群体与个人关系的深刻把握，使得老舍在思想深度上远远高于一般的人道主义者，高于同时期的其他作家。
 祥子骆驼一般的顽强生命，仅仅表现在肉体的吃苦上，表现在正面的人生努力上，而不表现在对灾难的承受力和反抗力上。憨厚沉默的祥子实际上也生有一颗善感脆弱的心。当外在的力量压迫生命的时候，祥子总是既没有去分析压迫的根源，引出抗争的愿望；也没有去内省自己的个性，增强反抗的力量。祥子自己对此没有丝毫反省，而只是简单地认为“说真的，自己没有什么过错。”在与车夫们的关系上，祥子不善于与他人交际，但一旦自己受挫，却容易暗中琢磨，按自己的思路从别人的生活中引起奋斗没有价值的思想。
 出于对祥子积极向上奋斗精神的认同，出于对下层劳动者的深切同情，老舍在进行犀利的社会批判的同时，对祥子生命意志方面的缺点采取了较为宽容的态度，因而对祥子的“要强有什么用”的沉痛叹息理解有余，批判不够，只注重去抚摸其中生命无奈的伤痛，而不忍去发掘其中的人格缺陷。他只对祥子堕落的结果表示深载同情的痛恨，只对祥子堕落的社会原因表示满腔的愤怒，而不忍对祥子堕落过程的心理进行严酷的拷问。他深深地“哀其不幸”，而轻轻地“怒其不争”。同是下层劳动人民的同情者，老舍溢于言表的人道温情使得他与鲁迅这样冷峻的人性批判者区别开来。
 悲剧作品总是呼唤和人们共同正视生活的残酷和斗争的艰巨，以及人们精神上的各种痛苦，同时严肃的表达了与令人怜悯和恐惧的一切告别的愿望，其中的杰出者却能一起真实的描绘和严峻的思考，充满了激情的理性和散发这理性的激情，以及由此构成的悲剧性，继续给人们激动和启迪。《骆驼祥子》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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