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史湘云之美

 曹雪芹怀着深挚的爱意和悲悯的同情，用历史与未来，现实与理想、哲理与诗情，并饱蘸血和泪在《红楼梦》中塑造出了一大群聪明美丽、天真可爱的女孩。长久以来，人们对此书中的一些主要人物褒贬不一，甚至大相径庭，例如对薜宝钗、林黛玉孰优孰劣，谁高谁下的问题，自有《红楼梦》以来，就人言人殊，各有取向，无法一致起来。但唯有对史湘云却居多情有独钟。不管是封建时代，还是五四文化运动以后乃至现在。各个阶层的读者，也不分文化层次如何，都会对史湘云表示首肯与赞赏。为什么这一人物形象会超越时代的限制，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愈觉熠熠生辉，光彩照人？探其原因，我想恐怕与史湘云那种天生丽质、幽默风趣、敢作敢为的形象，那种天真烂漫、乐观豁达，豪放率直的性格，那种善解人意，平等待人的人品，那种才华横溢，诗情超逸的才情是分不开的。她既不像薜宝钗那样城府极深，较为世故；也不像林黛玉那样心胸狭窄，较为尖刻；妙玉的矫饰，探春的威严、绝情，迎春的木纳，惜春的孤癖都与她不沾边。史湘云就是史湘云，一个与众不同的“这一个”。无论是她的形象、性格、人品还是才情都具有一种独特的美，难怪会赢得大家的认同和喜爱。
一、形象美
 史湘云首先给人与众不同的形象美，便是与封建社会对女子所要求的那种“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相去甚远的形象。湘云在书中首次亮相，就是“大笑大说”地出场的，显得与众女孩很不一样。她是女儿国里笑得最多、最有特色的一个少女。哪里有史大姑娘的踪影，哪里就会充满欢声笑语，她就像大观园里的一颗开心果。在宴请刘姥姥的饭桌上，她曾笑得“撑不住，一品茶都喷出来”；在讨论诗社时，她又因黛玉的雅谑“伏在椅子背上大笑”，以至于“咕咚”一声，连人带椅都歪倒了；芦雪庵联句时，她先是“笑弯了腰”，接着“伏着，已笑软了”，后来干脆“只伏在宝钗怀里，笑个不停”。她总是笑得那样天真，那样尽情，那样无拘无束，从来不管什么“笑不露齿，话不高音”那一套。她或者“噗哧”笑出了声，或者“用绢子捂着嘴笑”，甚至“睡在那里还是咕咕呱呱，笑一阵，说一阵”。难怪宝玉会说：“诗社里要少了她，还有什么意思？”缺了她一个就觉得闷闷的，硬逼着贾母快将湘云接来。果然，她一来，就说个没完，笑个没完，又敏捷伶俐地写出不少好诗来，想出不少好点子来。众人见她有趣，都很喜欢，可以说，湘云就似一团火，热情洋溢。
 不仅史湘云的笑与众红楼女子不同，即便穿着也是与众不同的，给人一种独特的形象美的印象。作者在文中三次交代了她女扮男装，突出了她豪中有秀的气质与风范。第三十一回史湘云二进荣国府时，作者通过薜宝钗介绍道：可记得旧年三月四月里，她在这里住着，把宝兄弟的袍子穿上，靴子穿上，额子也勒上，猛一瞧倒像是宝兄弟，就上多了两个坠子。她站在那椅子后面，哄得老太太只叫宝玉，你过来，仔细看那上头挂的灯惠子招下灰来为迷了眼，她只是笑，也不过来。后来大家撑不住，老太太才笑了笑，说：“扮着小子样儿，更好看了。”黛玉也道：“这算什么，前年正月接了她来，住了没两日就下起雪来，老太太和舅母那日想是才拜了影回来，老太太的一个斩新的大红猩猩毡斗逢放在那里，谁知没注意她就披了，又大又长，她就拿了汗巾拦腰系上，和丫头们在后院里扑雪人儿，一跤栽到在地，弄了一身泥水。”到了第四十九回三进荣国府在芦庵赏雪时，她也是一身男装，逼得黛玉打趣她，说她是“孙行者”、“小骚达了”，众人也赞她“偏她只爱打扮成个小子的样儿，原比她打扮女儿更俏丽了些”。湘云喜好男装，一是年少淘气的原因，她平日在家太过拘束，一放出来就如同小鸟出笼，野马脱缰，所以显得比别人更爱玩闹；二是她的脾气素喜“简断爽利”，穿上男装让她更觉轻松自在，没有束缚感。看惯了大观园里的粉黛胭脂（包括宝玉的脂粉气也浓了些），乍看到湘云的英姿飒爽不由会觉得眼前一亮。“不独（不）见（其）陋；且更觉轻俏妖媚，俨然一妖憨湘云立于纸上”《红楼梦》中写王熙凤也颇有雄风，说她自幼假充男儿教养，性格也很干脆利落。也是人未到，先闻笑，爱说爱闹的。然而没有人会把这二位划上等号，实在因本质区别太大。王熙凤笑里藏刀，口蜜腹剑，心机深沉，与世俗男子一样贪财好利；湘云与她截然不同，是表里如一，直言不讳，简单明白，重义气轻财物的人。倘若两人都有男子气，王熙风=沾染的可算是“奸雄”气，湘云是有点鲁莽而不失可爱的人物。
史湘云没有一般贵族小姐所特有的那种自矜自伤与扎捏作态，也没有封建社会一般小姐具有的那种娇羞柔弱与敛声屏气。她把封建社会所要求妇女的那一套撇在一边，只一味地心有所想，谈阴阳，也曾与贾宝玉、王熙凤云大嚼鹿肉，作起诗来像抢命，划起拳来也是掖肘捋袖地三五乱喊。正是她的这种挥洒自如、无拘无束，才使我们更觉得她的天真可爱。特别是她的再次酣眠；更充分体现了她妖娜妩媚的另一面，使得史湘云的形象更加丰满、完美。一次是“憨湘云醉眠芍药茵”；（众人）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沈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闹嚷嚷的围着。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来推唤搀扶。湘云呐犹作主酒令，嘟嘟嚷嚷说：“泉香酒洌……醉扶归，——宣会亲友。”（第六十二回）
 这是曹雪芹笔下唯一一次写贵族醉酒，也只有湘云这样性格的小姐才能醉，才能醉得如此优美、动人，一反世俗之酒醉。第二次写史湘云的睡态，同样令人难忘：“一把青丝，拖于枕畔；一幅桃红绸被发，只齐胸盖着，衬着一弯弯雪的膀子，撂在被外，上面明显着两个金镯子。”这里写的虽是日常生活的情景，看似平淡无奇，却显出湘云静态美，衬托出她妖娜妩媚的另一面，使得湘云的形象更加丰满、完美。
二、性格美
 一个人的形象美离不开自身的性格美。史湘云所以赢得大家的喜爱，我想与她可爱、完美的性格分不开。她热情豪爽、乐观豁达、率直、心直口快，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超脱于礼俗的，没有时代烙印的完美形象。是什么性格就表现什么性格，决不矫揉造作，史湘云说话咬舌，“二”“爱”不分，，可又天生是“极爱说话的”，高兴时便要“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被宝钗戏谑为“话袋子”。她爱说话，可又从不知看别人的脸色或顺着别人的意思说话，既不会说宝钗那样奉承讨好贾母的违心话，也不会说凤姐那样卖乖讨好的俏皮话，她只是承随情任性，心里想什么，口里做便直说出来。在宝钗的生日宴会上，有个戏子长得像林黛玉，别人都心知不敢说破，连泼辣的凤姐也害怕得罪人，只是笑而不点明，只有憨直的湘云顺口便道：“我知道，是像林妹妹的模样儿”。黛玉因此恼了，她也恼，不管黛玉是否听见，就劈里啪啦又对宝玉发了一通不满，同小心儿的黛玉闹 别扭。黛玉不高兴光阴着脸，湘云当晚便翠缕收拾衣包忙着要走，不愿“看人家的脸子”。宝玉劝她，她“摔着手儿发火”，后来又“气忿忿地躺着去了”。又一次，她得知宝玉做的扇套被绞了，立刻便恼了，劈头就给宝玉发了一通火。她从不就这亲率性率真，想说就说，说恼就恼，从不知为顺应人情而控制掩饰自己的感情。当然，湘云的这种率真态度是与她天真幼稚分不开的，并没有一点虚假做作的杂质。虽然口无遮拦，但凭着实话实说，心底光风霁月，也没有人能真的跟她生气，就是宝玉不行，就拿宝玉出气。
 和城府极深的宝钗相比，湘云是显得有点太直露了，她是非分明，并不斤斤计较，所以在她看来，人和人的关系，人对人的看法是什么就是什么 ，用不着回避。也用不着迂回曲折。她反复地在宝玉面前表示过对宝钗的褒贬“这些没有恶势教说，歪、说给那些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会辖制你的人听取别人叫我啐你。”（第二十二回）“我天天在家想着这些姐姐们，再没有一个比宝姐姐好。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娘养的。”“我知道你的心病，恐怕你的林妹妹听见，又怪嗔我赞了宝姐姐。”（第三十二回）她对薜宝琴说：“你除了在才太太跟前，就到园里来。这两处只管玩笑吃喝。到老太太屋里只管和老太太说笑。多坐一会无妨；若老太太不在屋里里，你就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宝钗听了说：“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第四十九回）。她总是把人和人的关系看得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也总是把别人的看法直戳说出来，至于别人怎样，她的办法能不能行得通，却不曾想到。这正是她的率真所在。
 史湘云豪爽的性格反映在日常生活中就是她做事不拘小节。别人的衣服，她也穿着玩儿，这与当时的封建礼教却是格格不入的，但湘云却没有什么顾忌，毅然和宝玉在雪天里割腥啖臁，烧烤瘕肉。黛玉嘲笑她：“那里找这一群花子去！罢了罢了，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云丫头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可史湘云却反驳她说：“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子大嚼，回来却是舒心锈口。”可见，湘云是个多么有个性的直爽女孩。
 史湘云与林黛玉两人有相近的身世，按理说应该同病相怜。林黛玉的悲愤性格最大程度来源于对自身孤儿身份的感伤。她以花自喻，感叹寄人篱下的命运——“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说得十分凄婉可怜。事实上，与史湘云比起来，她所受的那点“严寒”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首先她并非和史湘云一样，出世不久就失去双亲之爱。“人皆有父，翳我独无；人皆有母，翳我独无。”这种孤独无助的心酸滋味，只有自懂事起脑海里就得不到半点对父母记忆的史湘云才能彻底解透。至于黛玉，却曾是年迈双亲的独养娇女，父母“爱之如掌上明珠”，大约六、七岁时，其母贾敏病故，贾母史太君在出嫁的儿中独爱贾敏，于是非常怜爱这个失恃的外孙女，主动将林黛玉接来抚养。贾府众人对林黛玉也是一见如故。尤其是府中集千娇百宠于一身的宝玉，更是对她情有独钟，呵护倍至。黛玉一来就被安置在贾母房中与贾宝玉同住，“一个桌吃，一个床睡”，寝食起居，一如宝玉。受到贾母万般怜爱，迎春、探春、惜春几个孙女倒是靠后。当权的王夫人，王熙凤为讨好贾母，对林黛玉也从不敢怠慢，更别说有宝玉撑腰，更助长了她任性的脾气。到黛玉十二、三岁时，父亦病故，从此安心留在贾府，众人对她并无二意。她却看到宝钗母慈女孝的亲情状就要触景伤情，认为是故意气她，又猜忌下人会不会因她寄人篱下而嫌她多事，始终不能释怀。所谓“风霜刀剑”多半是他无风不起浪的心理作怪。
 黛玉讽剌史湘云是“公府千金”，那么我们就来看看这位“千金小姐”在家中又是什么待遇。第三十二回，袭人告诉宝钗请了湘云帮做针线活计，宝钗回说：“我近来看着云姑娘的神情儿，风里言，风里语的听起来，在家里一点儿也做不得主，他们家嫌费用大，竟不用那些针线上的人，差不多人东西都是她们娘儿们动手：为什么这几次她来了，她和我说话儿，见没人在跟前，就说在家里累得慌？我再问她两句家常过日子的话，她就连眼圈都红了，嘴里含含糊糊，待说不说的。看她情景儿，自然从小没了父母是苦的。我看见她也不觉伤起心来。”书中并没有史湘云因自己的遭遇向人诉苦的下面描写，然而通过宝钗之口，可以得知，湘云在家每每做活都要三更半夜，倘若替别人做一半点儿，史家的奶奶、太太们不受用！千金小姐被人这般使唤，恐怕贾府丫环们的处境都要好过于她。第三十六回，史家打发人来接湘云回去，“那湘云只是眼泪汪汪的，只有她家的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少时宝钗起来，愈觉缱绻难舍。宝钗内心明白，她家里人若回去告诉她婶娘，待她家去了，又恐怕她受气，因此，倒摧着她走了，众人磅到二门前，宝玉还要往外送她，倒是湘云拦住了。一时，回身又叫宝玉到眼前，悄悄地嘱咐道：“就是老太太想不起我来，你时常提着，好等老太太打发人接我去。”一向快乐开朗的史湘云竟如此畏惧回家，以至要伤心落泪，还怕被家里派来的人看到，侯府千金居然这般委屈可怜，足以见她在家中是何等处境。黛玉与她相比，岂非有天壤之别？
 然而湘云从不给人悲悲戚戚的印象，相反却是爱说爱笑一派天真烂漫。在她看来，别人对黛玉都不薄黛玉料在没有理由再嫉妒挖苦别人，所以黛玉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尽管宝玉肯哄，宝钗会让，湘云却是从来不买账的。但湘云没有什么心眼，不会在心里为谁留下疙瘩，就算别人冲撞了她，也是过后就忘，没有记性。所以即便胸襟狭窄的黛玉也能忍受她。湘云虽不幸，却还劝慰多愁善感的黛玉，说：“你是个明白人，还不自己保养。”为逗黛玉开心，独自留下来陪她中秋赏月游园，呤诗作对。湘云与黛玉处世相近，性格却截然不同：一个乐观豁达，爽朗大方；一个多愁善感，斤斤计较。湘云这种笑对人生的态度，有谁会不喜欢呢？
三、人品美
 在《红楼梦》中虽然大家公认薜宝钗是贾府里“人缘儿”最好一个，但是史湘云在此书中也毫不逊色。虽然在贾府中没有任何一个握权柄的上层统治者提携和保护过她，也没有人故意与之讨亲热，为已谋利益，但在大观园里却也没有人敢怠慢她，反而都爱着她，疼着她，因而这倒反使她与别人之间有了一种特别的亲密关系，在为人处世方面倒也充分体现出了他的人品美。
 湘云与宝钗相比，想法要简单得多，对功名前途考虑得没有那么复杂，下如第五十回中，湘云所作《点绛唇》中写道：“沟壑分离，红尘游戏，真何趣？免得犹虚，后事终难继。”可见她对利益得失还是想得很开。而宝钗的心迹却从那句“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中看得分明。宝钗借住贾府，原为来京候选宫中女宫。她对自己的言行举止，一向留心在意。“罕言寡语，人谓装愚，安分随时，息云守拙”。这几句话写得极有城府。湘云却是心直口快，想什么就说什么的人，一点都不会拐弯抹角，虚任造作。在下人眼里，“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都比黛玉大得人心。这点似与湘云雷同，其实不然。宝钗不愿得罪贾府下人，是为笼络下人，并非真的就能和底下人打成一片，而不顾主婢身分一起玩闹了。第三十四回中，宝玉当着黛玉而奚落了宝钗，宝钗脸上挂不住，正巧这时一个丫头不见了扇子，就和宝笑道：“必是宝姑娘藏我人，好姑娘，赏我吧！”宝钗立即指着她厉声说道：“你要仔细，你见我和谁玩过！有和你素日嬉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你该向她们去！”虽就是指桑骂槐，借题发挥，却也能从这番话中看出她的秉性。而惟有湘云，既无林的清高，又无薜的矜持，平等待人是她的人品美的集中表现，虽然她是侯门府中的小姐，但她却从不自以身分地位高人一等，自视清高，瞧不起丫环等其他人。反而她倒是在别人面前最拿不起小姐派头，也没有贵族阶层的偏见。她和她们情吉姐妹，有着真诚的友谊。袭人曾经服待过湘云，湘云从不把她当作奴隶使唤，她们之间十分融洽。第三十四回，写袭人与湘云多时不见，十分亲密，袭人说：“先头里‘姐姐’长。‘姐姐’短，只着我替梳头洗脸，这个，弄那个……”……湘云道：“……你瞧瞧，这么大热天，我日不想念你几句？”一个小姐使唤一个丫环原不必如此婉言相求，一个丫环断不敢动荡一位小姐去探访这段对话透露了他们之间平等友好的交往。作品中还写到史湘云和她的贴身丫环翠缕之间的场景，虽然仅此一次，但读者却能感受到她们之间的情谊决不亚于林黛玉与紫鹃。湘云对丫环是善意相待，尊重她们的。她曾赠送降纹戒指给贾府的四个大丫环，并亲自送到她们手中。林黛玉曾为此事说她是“糊涂人”，其实正体现了湘云对仆人的尊重。由于她随和的性格，她们还可以跟她开玩笑，相互逗趣。第六十二回湘云说酒令道：“这鸭头是那丫头，头上有桂花油”时，晴雯、小螺等一帮走上前来罚她的酒，试想，换了别人如林黛玉、探春或薜宝钗，丫环们敢这样“胡作非为”吗？不是史湘云的平等待人，身为下贱的丫环们是决为会这样冒失从事的。湘云因小旦脸酷似黛玉，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决不是湘云欲以此损害林黛玉的高贵，这个情节恰从侧面折射出湘云的灵魂深处并没有把人分为高低贵贱。
 湘云虽是一个极爱说话的“口袋子”，但她对人对事表现出了真心实意，爱帮助人。香菱要学诗，不敢啰嗦宝钗，向湘云请教，她“越发高兴了，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为此，宝钗批评她“不守本分”，“不像个女孩子家”。湘云又是一个襟怀磊落，有话讲明，知错便认，从不将口语龉龃耿耿于怀的爽快的人。即使与人有过矛盾，却从不会斤斤计较，仇恨别人，更不会报复别人。她曾与黛玉闹过矛盾，可是说过恼过便罢，从不放在心上。黛玉做了好诗，她总是真心地抢着赞赏，表示由衷地佩服，再无半点偏见。一次，在宝玉的生日宴会上，她与香菱为“宝玉”二字的出处争论起来，她却也并不恼，痛痛快快地饮了罚酒，仍然高高兴兴地同大家玩笑，再无半点介蒂。
 湘云虽然举止洒脱不羁，行为豪爽豁达，但她天生同情弱者，喜欢打抱不平，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一次，大观园的岫烟被迎春房里的奶娘欺负，不得已大冷天当了棉衣去请她们喝酒。湘云听说后，顿时便“动了气”，说道：“等我问着二奶奶去！我骂那赶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如何？”说着便要走出去，黛玉笑她“充什么荆轲聂政”，宝钗也“一把拉住她”，她却正色道：“既不叫问她去，明日索性把她接到咱们院里一处住去，岂不是好？”可见，这时的湘云，与其说是娇憨天真的小姐，不如说她便像见义勇为的侠士，何等地肝胆照人，何等地慷慨豪爽！
四、才情美
 湘云之所以给看过《红楼梦》的人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除了她的形象、性格、人品具有独特的美之外，我想还与她超逸的才华和对诗思的敏捷有关，表现了湘云的才情闩。湘云不仅性情可慕，行动可爱，而且才情横溢，文思敏捷。芦雪庭联句，凹晶馆联句以及每次诗社赛诗，湘云的诗来得最快，也来得最多，并且表现出了她那潇洒迭宕的风格。香菱向她请教作诗时，她“没昼没夜”，“高谈阔论起来了”，什么“杜工部之沉郁，韦苏州之淡雅”，“温八叉之绮靡，李义山之隐僻”，谈得如痴如醉，充分体现了她有很高的文学鉴赏能力。咏白海棠，她来迟了，在别人几乎意思说尽的情况下，她竟一连弄了两首，且新颖别致，另有已一番意趣，赢得了众人的赞叹和欣赏。湘云诗兴发时，热情洋溢，忘乎所以，被喻为“诗疯子”。菊花赋诗中，她虽未夺头魁，却也名列其次。她的供菊诗深得黛玉的赏识，黛玉说：“据我看来，头一句好的是‘画冷夕阳忆旧游’这句背面赋粉，‘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将供菊说完，没处再说，帮翻回一想到，未折未供之先，意思深远。”芦雪庭联诗时，由于吃了鹿肉，饮了酒，诗兴大作，每联既多且好，竟出现了宝琴、宝钗、黛玉联播共战的局面。湘云还在黛玉的支持下，主持了大观园的最后一次诗会。她自己的柳絮词“岂在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且住，莫使春光去。”写得清闲妩媚，黛玉看后笑道：“好得很，既新鲜又有趣儿，我却不能。”林黛玉可是大观园公认的最有诗人气质和才赋的少女了，作者写她赞赏湘云的诗，可见湘云的持才多么出众！作者还特意安排湘云与黛玉在中秋月夜，于凹晶馆这个有着诗一般意境幽静所在，描写两人面对着“天上一轮皓月，池中一个月影”，聆听着悠扬的笛韵，神清气爽，诗兴大发，一口气便做成了“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特别是她的“寒塘渡鹤影”寓幻觉神奇于真实画境，合成了林黛玉的“冷月葬花魂”的诗句，成为千古绝唱。这也看出了作者对湘云这个具有诗人才华的少女，有着多么明显的溢美之情。
 性格美、人品美、才情美，表现在独具特色的史湘云身上，因而使她在《红楼梦》中具有了与众不同的形象美。这一形象超越了时代的限制，二百年来，绝大多数读者都深深地喜欢上她，热烈地赞叹她！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她的形象愈熠熠生辉，光彩照人，仍是我们现代人眼中的美少女！
注释：①庚辰本第20回脂砚夹批
参考书目：
1、《红楼梦研究集刊》（1983年第十一期）中的崔子恩的《史湘云论》p57
2、《红楼梦研究集刊》（1983年第十二期）中的范秀萍《雾月风光耀玉堂——史湘云形象新探》p134
3、张国负《漫画红楼》中的《史湘云是真名士自风流》p211
4、贵州省红学会的《红楼梦人特论》（1983年2月第1版）55号：102462宋秀丽的《谈史湘云》p154
5、北京《红楼梦学刊》（原刊号199603，原刊页号122-141中薜瑞《是真名士自风流——史湘云论》p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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