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高岑边塞诗的异同
   中国古代诗歌发展到唐代，进入了一个全面繁荣的新阶段，这个局面的形成，一方面是诗歌本身不断发展的结果，另一方面也取决于诗歌发展的社会基础和历史条件。唐代诗歌出现了自战国以来前所未有的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局面，独具风格的诗人层出不穷。边塞诗人深入地表现了边塞生活，在艺术上有了新的创造，促进了盛唐诗的繁荣。
    隋唐以来的百年间，由于边塞连年用兵，加大了民族间的融合，人们对边塞生活逐渐熟悉、向往，尤其是一些仕途失意的文人，更把立功边塞当作求取功名的一条新出路。因此，隋代以后边塞诗就开始增多，初唐四杰与陈子昂等也写出了一些较好的边塞诗，他们对边塞诗的发展做出了一定贡献。而到盛唐时期，伴随着经济的繁荣、国力的强盛，对外用兵增多、疆域扩大，边塞诗派在这一时期也达到了鼎盛，其中以高适、岑参为代表诗人。他们的诗抒发了将士们从军报国的英雄气概，以及不畏边塞艰苦生活的乐观精神。在他们的诗中，也描绘了苍凉壮丽的边塞风光，充满浪漫主义精神。
    高适与岑参作为文人入幕，又都在边塞生活多年，相同的经历使他们都选择了边塞生活和战争作为他们边塞诗的共同题材，而请缨杀敌、报国立功的激情也自然成为了他们边塞诗的共同思想主题。奇丽开阔的边塞景观、豪迈凄苦的军旅生活又孕育了他们边塞诗“悲壮雄浑”的相同风貌。同时，两人都擅长古体歌行，尤其是长言歌行。所以，他们两人边塞诗的思想主题和采用的诗歌体裁大体是相同的。
 1、思想主题
    请缨杀敌，报国立功的激情是他们边塞诗的共同思想主题。两人的生平遭遇有相似之处，如年轻时都曾至长安求仕不成，以及一度任卑职而终于弃官从戎等等，因此，他们的思想颇多相通之处，都表达了对于从军杀敌、报国立功的向往。“未能匡吾君，虚做一书生”；“丈夫三十不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都表现了高岑二人作为文人对从军建功立业的向往。由此可见，两人的边塞诗在思想主题上是相通的。
 2、诗歌体裁
    高适与岑参都擅长用古歌行来写边塞诗，尤以七言歌行为胜。高适的古诗受张说影响较深，如高适的《三君咏》其形式和主旨与张说的《五君咏》完全相同。高适的七言歌行具有创造性，历来被认为诗中典范。而岑参的几篇名篇几乎都是用七言歌行写的。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等都是七言歌行中的佳作。
 3、“悲壮雄浑”的风貌
    高岑都是盛唐边塞诗的集大成者，“悲壮雄浑”是他们两人边塞诗的共同点。如高适的《燕歌行》吸收了汉魏古诗简单遒壮的特色，气势雄浑而飞跃自如。既写了军容、军情的紧急，又刻画了塞外的荒寒、战争的酷烈；既写了战士的勇武、又写了离别的悲怆。读来既有一种气魄宏大、雄壮有力的感受，又有悲凉凄冷的情韵。岑参的诗也有这种特点。如在他的名作《轮台歌奉送大夫出师西征》中，作者用“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表现了大军出征雄壮的气氛，但下两句马上一转“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刻画了战场白骨现于野的凄凉气氛。因此，两人的边塞诗都具有“悲壮雄浑”的风貌。
    虽然高岑同为边塞诗人，其诗作都以从军报国为主题，但二者的作品也有不同。
    高诗与岑诗在表现内容上的不同： 
    一、高适反映现实问题要超过岑参。他的诗歌在反映现实的深度方面超过同时许多诗人，应时而生的追求不朽功名的高昂意气，与冷峻直面现实的悲慨相杂糅，使其诗歌创作颇多感慨而不失高亢，深雄浑厚，有一种感慨悲壮的美。
    二、描写边塞风光、民域风情上，岑参超过高适。在立功边塞的慷慨豪情的支配下，诗人印象中的军旅生活、边塞风物、民域风情，全都变得神奇瑰丽起来，并热情地加以歌颂，突破了以往征戍诗写边地苦寒和士卒劳苦的传统格局，极大地丰富拓宽了边塞诗的描写题材和内容范围。
    高诗与岑诗在艺术上的不同：
    一、高适将自己的个人边塞见闻，观察思考和功名志向糅为遗一体，苍凉悲慨中带有理智的冷静，但基调是慷慨昂扬的。
    二、岑参的诗歌中带有感性的色彩，讲究感觉印象，浪漫的想象，飘逸的描写，寓情于景。如《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雪夜风吼、飞沙走石，这些边疆大漠中令人望而生畏的恶劣气候环境，在诗人印象中却成了衬托英雄气概的壮观景色，是一种值得欣赏的奇伟美。
    三、高适的七言歌行多用律句骈语，但并不繁于文采华丽，而是以纵横顿宕，气质深雄和浑厚的骨力取胜。岑参七言歌行纵横顿宕、舒卷自如体势十分灵活。
    现结合二人的生平、作品分析、比较如下：
    高适字达夫，生于公元702年左右，死于公元765年，是今河北沧县人。高适一生的经历比较丰富。他早年求仕不成，落拓潦倒，过着“弹棋击筑白日晚，纵酒高歌杨柳春”（《别韦参军》）的放浪生活；浪游梁宋时，也是“酒肆或淹留，渔潭屡栖泊”（《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行止不定。后来，在他年近五十岁的时候，由宋州刺史长九皋推荐，任封丘尉。“安史之乱”中，他主动诣阙献计，又先后得到玄宗和肃宗的赏识，官至淮南、剑南西川节度使等显位，曾几度出塞，征讨契丹。他对边塞生活有切身体验，所以他的边塞诗语言精练，气势雄健高昂，由于他的七言诗，粗狂豪放，遒劲有力，颇具特色。后人评价高适“诗我胸衣语，兼有骨气，故朝野通赏气文。”
    高适是一个“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的诗人，在边塞诗中，高适敏锐地提出了不少问题和主张。如《塞上》：“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边尘涨北溟，虏骑正南驱。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倚剑欲谁语，关河空郁纡。”
    诗人大胆地提出“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反对应付一时的权宜之计，主张作好充分的准备从根本上解决边患问题；更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蓟门时期，对边塞士卒的生活有了实际的观察。在《蓟门五首》中诗人这样描绘：“蓟门逢古老，独立思氛氲。一身既零丁，头鬓白纷纷。勋庸今已矣，不识霍将军。汉家能用武，开拓穷异域。戍卒厌糠核，降胡饱衣食。关亭试一望，吾欲泪沾臆。边城十一月，雨雪乱霏霏。元戎号令严，人马亦轻肥。羌胡无尽日，征战几时归。幽州多骑射，结发重横行。一朝事将军，出入有声名。纷纷猎秋草，相向角弓鸣。黯黯长城外，日没更烟尘。胡骑虽凭陵，汉兵不顾身。古树满空塞，黄云愁杀人。”诗中，他描写了士卒的游猎生活，也歌颂了士卒们在战斗中的英勇精神：“胡骑虽凭陵，汉兵不顾身!”但是他对士卒的久戍不归，也表示同情：“羌胡无尽日，征战几时归?”当他把士卒的生活和降虏的生活作比较后，他更感到非常愤慨：“士卒厌糟糠，降胡饱衣食。关亭试一望，长欲涕沾臆!”诗人对戍卒待遇之低发出感叹，对统治集团的寡恩提出了抗议。
    而《蓟中作》则从塞外部族降而复叛的现象，进而对边将只顾拥兵自重，无意安边的事实表示了深切的忧虑。这类诗有较多的议论，作为诗而言未必佳，但从中可以看到诗人的胸襟。　　
    高适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燕歌行》，是边塞诗中的杰作，千古流传诵念：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枞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翰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庭飘鹞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这首诗突破了以前同题诗作铺陈、渲染征人思妇缠绵相思之情的格局，将出征的军容、军情的紧急、塞漠的荒寒、战争的酷烈、军中的苦乐不均、战士的勇武、别离的悲怆、和平的祈愿等等，俱熔为一炉，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诗中热烈地颂扬了士兵们的英勇爱国精神，同时严厉地抨击了将领们享乐腐败和视士兵生命为儿戏的轻敌冒进，使苦与乐、庄严与无耻形成了鲜明的对此。结句借古喻今，点出朝廷因用人不当所造成的恶果，比一般因靖边而思名将的含义更为深刻。全诗形象鲜明，气势奔放，四句一韵，流转自然，是边塞诗中难得的佳作。
    高适的一些绝句也写得境界阔大、风骨凛然。如《塞上听吹笛》：“雪净胡天牧马还，月明羌笛戍楼间。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把空廓苍茫的塞外雪夜化为无比绚丽的画面。《别董大二首》其二：“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荒凉的塞漠正因有了英雄的襟怀才变得壮美动人。后两句比起王勃的“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来，更具有一种豪杰气概。
    岑参生于公元715年，死于公元770年，是河南南阳人。他是边塞诗派中最杰出的诗人，出身于官僚世家，曾祖父、伯祖父、伯父都官至宰相。其父虽两任刺使，但由于早死，使他家道中落。岑参少年遍读经史，30岁时中进士，授官曹参军，从此“累佑戎幕，往来鞍马烽尘间十余载”，对边地征战生活和塞外壮美的风光有着深刻的了解。他在“安史之乱”后又前后两次戍边。这在《初过陇山秃忠呈宇文判官》中有所表现：“万里奉王事，一身无所求。也知边塞苦，岂围妻子谋。”在《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一诗中也说“侧身佐戎幕，敛衽事边陲。自逐定远侯，亦著短后衣。近来能走马，不弱并州儿。”表达了岑参为国效力的雄心壮志。
　  岑参的诗题材广泛，除了一些感怀、赠别和山水诗以外，以他出塞后所作的边塞诗最为卓越。在安西、北庭边地，在烽烟鞍马的战斗生活中，岑参以雄健的笔触，描绘了一幅幅奇异而壮伟的塞外图画，抒发出诗人“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正英雄一丈夫”的壮志豪情，他的这些诗充溢着雄奇瑰丽的浪漫主义色彩，这也成为岑参边塞诗的独特风格。
 岑参两次出塞都是在唐玄宗天宝年间，当时的唐王朝在在政治上已经趋于腐败，但在安西边塞，军力仍然十分强大，这种局面一直保持到“安史之乱”爆发。  岑参就是在“胡地苜蓿美，轮台征马肥。大夫讨匈奴，前月西出师。甲兵未得战，降虏来如归。橐驼何连连，穹帐亦累累。阴山烽火灭，剑水羽书稀。却笑霍嫖姚，区区徒尔为。西郊候中军，平沙悬落晖。驿马从西来，双节夹路驰。喜鹊捧金印，蛟龙盘画旗。”（《 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军献上》）这种军威洪的形势下创作边塞诗的。这些诗多蕴涵着强大的力量，歌唱唐军勇敢无敌的风貌。诗人把西北边塞壮丽的景色与军人英武豪放的性格融合在一起，情意深厚，回味无穷，充满着浪漫主义情调。他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与是其边塞诗中最杰出的作品。《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作于公元754年，是岑参再度出塞时所作的一首送别诗：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中军置酒饮归客，胡琴琵琶与羌笛。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诗人用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来捕捉边塞的奇观，全诗充满了奇情妙思，笔力矫健，极具感染力。这首七言古诗摆脱了对偶与声律的束缚，而且随着内容、意境的点拨，变化自如。诗人把一首本是平常的送别诗写得绚丽豪迈，其笔法不能不令人叹服，这首诗也成为诗人浪漫主义边塞诗的杰作。其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比喻绝美，洋溢乐观豪迈之气，更成为千古绝唱。
    诗人的另一首诗作，《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则写出了一次唐军西征的情况：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军行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幕中草檄砚水凝。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全诗描写了唐军深夜攻敌的景况，虽然没有写战斗，但读者很快就能身临其境般的感受塞外的苦寒与唐军将士蓬勃的战斗力，给人以雄浑壮美之感。诗人的边塞生活经验，使他的诗真实动人，豪气干云。诗句更是韵位十足，节奏有力，声调激越，不亚如一首义勇军进行曲。
    诗人还有一力作《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直写战阵斗峙，渲染了大军声威，勾画出一幅雄伟壮丽的战争场面：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西。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尘。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这首边塞诗虽题为送行，却重在西征。希望对方扫清边尘，立功异域。诗起首六句先写战前两军对垒的紧张状态。紧接四句写白昼出师接仗，然后写奇寒与牺牲。讴歌将士抗敌奋不顾身。末四句照应题目，预祝凯旋，以颂扬作结。全诗一张一弛，抑扬顿挫，结构严谨。有描写，有烘托，有想象，有夸张，手法多样。情韵灵活，充满浪漫主义激情。
    此外，岑参还创作了不少描绘边塞风光、习俗的战地生活诗，景色奇异，引人注目。岑参的边塞诗以粗犷的笔触描绘西北战场奇异壮美的景色，军中将士的生活，充满了不畏艰苦的英雄气概。他的诗想象丰富，气势磅礴，富于激情。岑参与高适不同的是，后者更注意对普通战士的描写，赋予了他们深切的同情。岑参比之高适，其边塞诗内容上更丰富多彩，更富浪漫主义情怀，他的诗充满了诗人对自然、生活的好奇与理想，热情奔放，奇妙绝伦，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魅力与感召力。
    高适在艺术风格及表现手法上也与岑诗的热烈浪漫、想象夸张不同。高诗“多胸臆语，兼有气骨”，“尚质主理”以“气质自高”，因而直书胸臆、直陈其事、直议其理的赋笔较多，比兴寄托，寓情于景，含蓄委婉的描写较少，显得更凝重深沉，浑茫苍老。与此相适应在体裁的使用上，他更习惯使用乐府旧题，和整齐的五七言体，给人一种风骨遒劲，直逼汉魏的感觉。徐忠献在《唐诗品》中道出了高诗这种风格与其性格遭遇的关系。“左散骑常侍高适，朔气纵横，壮心落落，抱瑜握瑾，浮沉闾巷之间，殆侠徒也。故其为诗，直举胸臆，摹画景象，气骨琅然，而词锋华润，感赏之情，殆出常表。”明王世贞曰：“高岑一时不易上下，参气骨不如达夫遒上，而婉缛过之。”清王士祯曰：“高悲壮而厚，岑奇逸而峭”，大致说出了二人的区别。
    综上所述，高适的边塞诗和岑参的边塞诗在艺术风格和表现手法上是有区别的，他们一为现实批判主义，一为浪漫乐观主义，但他们同为边塞诗人，他们的边塞诗在思想主题、体裁等诸方面又是相同的。总而言之，高诗与岑诗的异同比较，就是现实批判主义风格与浪漫乐观主义风格的比较。

参考文献：
   （1）《中国文学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主编：李道英 ；
   （2）《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隋唐五代部分)》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 主编：邓魁英，副主编：辛智贤、张俊、李道英 ；
   （3）《中国古典名篇》，远方出版社出版，主编：孙琴安。

相关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