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允价值会计研究
一、问题的由来
　　会计上的资产计价，是一个争论了百余年的老问题，目前这一问题显得更为复杂、尖锐。面对复杂经济现实的强烈冲击，曾经尝试过的种种资产计量属性以及建立在它们基础之上的各种资产计价模式，被认为要么具备了可靠性不具备相关性，要么具备了相关性不具备可靠性，使用效果都不理想。更为严重的是，20世纪80年代以后盛行的衍生金融工具，某种程度上使传统的资产计价模式毫无用武之地，以传统模式计量某些金融工具，可能被认为相关性与可靠性俱失。正是在这一背景下，1990年9月，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时任主席理查德。C。布雷登在参议院银行、住宅及都市事务委员会作证时指出，历史成本财务报告对于防范和化解金融风险于事无补，并首次提出了应当以公允价值作为金融工具的计量属性。[1]公允价值的提出最早可以追溯到美国1898年史密斯与阿迈斯一案的高等法院判例。在该判例中，高等法院决定投资者应予容许按投资财产的公允价值，而不是按历史成本来获得公正的利润。这一判例后来被1944年联邦电力委员会与霍普天然气公司的案例所推翻。会计上正式提及公允价值可追溯到美国注册会计师协会（AIC PA）于1953年发布的第43号会计研究公告。此后不久，SEC、FASB以及AICPA举行联席会议，决定由AICPA下属的会计准则委员会（ACSEC）负责研究和制定有关公允价值会计准则，后来“六大”会计师事务所的高层人士认为，由ACSEC制定这方面的准则名不正言不顺，而且可能与FASB发生立场上的冲突，因此，经协商，FASB于1991年10月正式接手制定这方面的准则。至2000年为止，FASB在近十年的时间里颁布的与公允价值有关的主要会计准则见表1。
　　
表1 1991～2000年FASB颁布的与公允价值有关的主要会计准则

颁布日期 准则编号 准则名称
1991.12
1993.5
1993.5
1994.10
1994.10
1995.3
1996.6
1997.6
1998.6 SFAS 107
SFAS 114
SFAS 115
SFAS 118
SFAS 119
SFAS 121
SFAS 125
SFAS 130
SFAS 133 金融工具公允价值的披露
债权人对贷款价值减损的会计处理
特定债权和权益证券投资的会计处理
债权人对贷款价值减损的会计处理
衍生金融工具及金融工具公允价值的披露
长期资产价值减损及其处置的会计处理
金融资产的转让和使用及债务清偿的会计处理
报告全面收益
衍生金融工具和套期活动会计

    并且，FASB还于2000年2月发布了集大成的SFAC No。7《在会计计量中使用现金流量信息和现值》。在此后的几年里发布的SFAS中，FASB进一步将公允价值计量运用到了金融工具以外的其他项目。至此，一个以公允价值为核心的会计计量理论体系的框架大致建立起来了。FASB的想法是，首先从金融工具人手试行公允价值会计，然后逐步将其扩展至金融工具以外的其他项目，最终以公允价值会计代替传统的历史成本会计，形成公允价值会计占支配地位的新会计模式。应该说，从目前看，FASB已经向自己的努力目标迈出了成功的、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公允价值会计准则的出现，在美国会计和金融界引起了强烈反响。以SEC和投资者为代表的支持者认为，公允价值会计将极大地提高会计信息的相关性，使会计信息反映资产的真实价值。以美联储、财政部和金融界为代表的反对者则认为，公允价值会计是对现行会计模式（以历史成本为主要计量属性）的极端背离，不仅缺乏可靠性，而且将导致收益的巨大波动，促使金融机构贷款决策短期化，最终影响信息使用者作出正确的决策。但从10多年来的探索和实践看，公允价值会计似已成为一种必然的趋势。正是在这一背景下，深入认识公允价值和客观评价公允价值会计显得尤为必要。
   
    二、关于公允价值会计的介绍与评价

    关于公允价值，FASB有明确的定义。在2000年2月发布的SFAC No。7正文前面的术语表中，FASB将公允价值定义为“在交易双方自愿的前提下（即排除强迫或清算的情况），当前资产的购置或出售金额”。在公告正文的第六、七段，则对第五号概念公告（SFAC No。5）提出的五种计量属性（历史成本和历史收入、现行成本、现行市价、可变现净值、现值）进行了简要评论，指出历史成本、现行成本、现行市价在不同情况下都分别符合公允价值的定义。公允价值一经出现，我国会计界的讨论也极为热烈。目前见诸报端的主要是支持公允价值会计的声音。私下里不赞成甚至反对公允价值会计的大有人在。
　　同时，在2001年1月18日修订发布的《企业会计准则——债务重组》和《企业会计准则——非货币性交易》中，还曾进行了公允价值的初步尝试。怎样客观认识和评价公允价值会计，也是我国会计界亟需解决的一大问题。
　　在对公允价值计量属性①的认识上，国内目前主要有两种代表性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公允价值是一种组合属性，是历史成本、现行成本、现行市价、现值等属性的集合体；另一种观点认为，公允价值本身并不是一种计量属性，而是一个检验尺度。[2]那么，究竟应该怎样认识公允价值呢？
　　作为一种计量属性，是指被计量对象的特性或外在表现形式，即被计量对象能予以数量化的特征。[3]从更深层次看，一种计量属性实际上是事物的某一内在特征；计量，就是要以选定的某种能计量该内在特征的计量尺度，将该内在特征表现为（外在化为）某一数量化的结果。对会计而言，作为资产计量属性，就是被计量对象（资产）的价值特征。这个特征（即计量属性），是资产自身能予以货币化的特性，是内在于资产的，会计就是要借助于货币这个计量尺度，将资产自身的这种特征（即资产的价值属性）外在化。资产计量属性必须是内在于资产的、是资产自身的某种特征，是一种资产计量属性得以成立的基本前提。而对于公允价值可以有两种理解，一种是指资产自身的客观价值，是内在于资产、不易被准确把握但客观存在着的资产价值；另一种是把它作为一种评判标准，公允与否，只不过是人主观上的一种感觉，是外在于资产的、以这种感觉去评判一种计量属性是否符合人主观上的需要。如果公允价值是指前者，那么公允价值就是唯一的，一项资产不可能同时存在着两个客观价值，因此，可以将它直接简称为资产的客观价值或价值。如果公允价值是指后者，那么，它就是外在于资产、并随人的主观感觉变化而变化的，一项资产可以同时有多种被认为是公允的价值存在。从计量属性必须内在于资产、是资产自身的某种特征这一要求看，如果公允价值要作为一种资产计量属性而存在，那么，它就不可能是指后者；如果公允价值是指后者，那么，它就不能成为资产计量属性。在SFAC No。7中，FASB对这一问题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但从它对公允价值的定义看，它似乎承认公允价值是客观存在着的资产价值，是区别于历史成本、现行成本、现行市价的，它们只是分别在不同状况下符合公允价值的定义。公允价值就是特指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下，当前客观存在着的资产交易价格。
　　因此，从FASB的观点分析，公允价值既不是一种组合计量属性，也不是一种评判标准。因为如果公允价值是一种组合计量属性，那么它只不过是原来三种计量属性的一个别称而已，没有单独提出公允价值概念的必要。如果它是作为一种评判标准，是一个主观的概念，那么，它对改进会计计量而言实际上毫无用处。需要说明的是，从某种意义上看，如果认为公允价值是一种组合计量属性，是历史成本、现行成本、现行市价等计量属性②的集合体，实质上也是把公允价值作为一种评判标准。当认为历史成本符合公允价值标准时，就使用历史成本计量属性；当认为现行成本或现行市价符合公允价值标准时，则使用现行成本或现行市价计量属性。因此，认为公允价值是组合属性的观点和认为公允价值本质上不是计量属性而是一种评判尺度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是一致的。
　　从FASB颁布的SFAC No。7和上述分析看，FASB所指公允价值的真正含义是资产的客观价值，FASB是将公允价值作为独立于历史成本、现行成本、现行市价等计量属性③的一种新的、单独存在的计量属性而提出来的，是对资产客观价值的认可。
　　在竭力提倡公允价值的过程中，FASB将现值作为公允价值的核心加以推广，但以现值作为公允价值的量度，公允价值似有度量资产主观价值之嫌。正因为此，为避免这一误解，在SFAC No。7中，FASB一再强调，使用现值计价的唯一目的在于估计资产的公允价值，而公允价值则是资产的当前市价（交易金额）。当有可观察市价时，应尽可能使用可观察市价而不是现值进行资产计价。现值本身只不过是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捕捉”（capture）资产公允市价的手段而已。因此，公允价值的本质是资产内在的客观价值，而这个客观价值就是资产的当前市价，这才是对公允价值的正确理解。
　　应该说，从20世纪90年代以来，FASB在处理资产计量属性的问题上采取了一种模糊的、回避事实的态度，公允价值的提出正是这一态度的最好体现。FASB提出的公允价值，本质上是对资产客观价值的认可，鉴于对价值进行计量的复杂性，FASB直接认可了现行市价是资产客观价值的衡量标准。
　　因此，FASB一再强调资产应以公允价值进行计量，而公允价值就是现行市价。这样，公允价值本身是指资产客观存在着的价值，因而是一种单独存在着的、与其他计量属性（包括现行市价）相区别的计量属性；④同时，公允价值又恰好等于资产现行市价，现行市价是对资产公允价值以货币进行量度的结果。此外，公允价值本身又是极具弹性、甚至可以是一个充满主观色彩的概念。人们的注意力从原来对传统计价模式的抨击，极大地转移到对公允价值如何理解上来。鉴于公允价值的模糊性，人们可以根据自身判断作出各自不同的理解，而FASB也可随着事态的发展、新情况的出现，随时对公允价值作出新的解释。但是，正如FASB提出公允价值的本意是认可资产客观价值的存在一样，资产计价也必定有客观的真理存在。如果FASB真的如以上分析的认为公允价值实际上是资产的客观价值，那么，FASB提出的以公允价值为核心的会计计量体系，就是向客观存在着的资产计价真理迈出的最为成功的一步。
   
    三、 资产计价：价值还是价格
   
    在推行公允价值会计的过程中，FASB一改过去的传统，在资产计量属性的问题上，不再纠缠于历史成本、现行成本、现行市价等，转而寻求价值计量，这是多年来FASB受历史成本会计困扰、并努力寻求向经济学靠拢的结果。而价值计量的提出，另一个问题也随之凸显出来：会计计量的究竟应该是价值还是价格？对这一问题，美国著名会计学家A。C利特尔顿（A。C Littleton）曾说过，会计记录就其实质来看不可能反映价值，“会计所处理的特定主题是货币价格。……会计的基本问题是价格，而不是价值”。[4]可以说，时至今日这一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彻底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寻求价值计量并推行公允价值会计是否可行呢？
　　从前面的分析看，价值计量与以价格反映并不矛盾。在这一问题上，真正要澄清的是：会计究竟是“以价值进行计量”还是“对价值进行计量”？显然，资产计价是指后者。因为如果是指前者，它就犯了以价值计量价值的逻辑错误。价值作为资产的内在属性，正是需要被计量的对象，而不是用它去计量资产。价值的计量单位是货币，对资产的价值进行计量，必然借助货币尺度；而借助货币尺度对资产价值进行计量的结果，则必然表现为价格。资产计价，根本的问题是，在以货币计量资产价值的过程中，究竟哪一个量度结果（即哪一个价格）真正准确地反映了资产的价值？⑤从这个角度看，寻求价值计量是“对”资产的价值进行计量，而不是“以”价值度量资产；对资产价值进行计量的结果是价格。因此，二者并不是非此即彼的对立物，而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实际上，会计以货币作为统一的计量尺度以后，一直就是价值计量（计量的结果表现为价格），只不过基于交易基础和静态反映观，使价值的计量不准确罢了。
　　寻求价值计量、推行公允价值会计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它的根本目的在于真正准确地反映资产的价值，而对价值进行计量并不是从公允价值的提出开始的。
　　
 四、公允价值会计的真正创意是什么
 
 公允价值会计的提出，似乎是资产计价摆脱历史成本会计模式，寻求价值计量的一种重大变革。
 但是，从上述分析看，自从会计以货币作为统一计量尺度以来，一直就是价值计量，因此在这一点上公允价值会计并无新意可言。公允价值会计的真正创意，一是强调资产计价必须坚持对客观价值的计量，强调价格要能准确反映资产的真实价值，而资产的客观价值则是它的现行市价。坚持客观价值计量，认为客观价值就是现行市价，第一次科学地回答了资产计量的两个不同层次的问题（计量什么，如何计量）；二是强调资产计价必须立足现在时点，坚持动态的会计反映观。这两点本身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即要反映资产的公允价值、以现行市价计量，就必须立足现在时点，坚持动态的反映观；而立足现在时点、坚持动态反映观的结果，资产计价必然表现为现行市价。
 坚持客观价值计量，认为客观价值就是现行市价的观点，集中反映在FASB的SFAC No。7中。在2000年2月发布的SFAC No。7中，FASB一再强调现行市价（对取得资产的企业而言实际上现行市价就是现行成本）的重要性。SFAC No。7虽然是为公允价值和现值的推行而发布的，但是从该公告中对公允价值的定义以及使用现值的目的（使用现值的唯一目的是在无市价或无可观察市价的情况下捕捉公允市价）来看，FASB所认可的公允价值实际上就是现行市价（即资产的现行成本）。即使在它认为历史成本符合公允价值的定义时也不例外——在该公告的第七段中它说：“作初始确认时，……（即历史成本）通常会被假定相当于公允价值。现行成本和现行市价均符合公允价值的定义……”。⑥在这里，对现行成本（现行市价即是取得资产的现行成本）的支持是显而易见的。而在初始确认（即取得资产的当时对资产的确认与计量）时，历史成本之所以符合公允价值的定义，根本原因在于，取得资产时的交易价格（即历史成本），实际上是取得该资产时的现行市价（对取得资产而言即现行成本）。在交易完成的当时按实际交易价格入账，不是依据历史成本而是坚持现行成本计价。称它为历史成本，是交易完成以后未来时期内的事情。在交易完成的当时以这个交易价格计价人账之所以是科学的，就在于它是交易完成计价人账当时的现行成本（现行市价）。
 公允价值的第二个创意，表现在会计反映上坚持动态反映，摈弃按交易价格人账后一劳永逸的静态反映观。它认可资产价值是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动的，否定资产价值会一直稳定在最初的交易价格基础上。因为资产价值是变动的，在账面上对资产价值的记录（即账面上的资产价格）就必须随着时间的流逝、资产价值的变动而变动，会计在反映时必须动态地对这种变动进行记录，坚持过程反映；资产价值变动的结果表现为现行市价（对取得资产而言即现行成本），因此，动态反映的结果，在每一个时点上的资产价值必然是现行市价（现行成本）。这正是FASB在FASC No。7中竭力推崇现行市价计价的深层原因所在。而按现行市价（现行成本）计价，也与经济学不谋而合。当代经济学上立足于客观反映立场的资产计价，殊途同归的选择是现行价值或重置成本。1981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詹姆斯。托宾（James Tobin）说：“在某一特定时间，一项资产的价值是指，基于当时最为有利的条件，并且在预先做了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出售或清理该资产所获得的最大现金等值”。又说：“某一时点上可再生性资产按扣除折旧后当日劳动力和材料价格计算的重置成本估价”；而不可再生资产如土地，“市场价格便是其价值”。[5]对资产计价强调立足“当时”，某一时点上资产的价值总表现为它的当时价格，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正是基于上述两点，公允价值会计的出现，昭示着在经过百余年的争论和历经坎坷之后，资产计价终于找到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从而为财务状况的准确反映和收益的准确确定提供了可靠的基础。从哲学的高度看，它昭示着会计反映从静止的观点转向了运动的观点，是认识论上的一大跨越，是科学的会计反映观的开始，同时也标志着资产计价旧时代的结束和新时代的开始。因此，公允价值会计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的。
 　　
 注释：
 
 ①资产以价值作为计量属性，计量属性就只有一种——价值；历史成本、现行成本、现行市价等只不过是以货币对价值计量的结果——即价值的表现形式而已。它们中究竟哪一个真正准确反映了资产的价值，这正是资产计价要研究的问题。
 ②准确地说，它们都不是计量属性，而是对价值属性进行货币量度的结果，是基于对价值的不同认识用货币量度的结果。
 ③这一表述本身也存在问题：公允价值和现行市价、历史成本等是两个不同层次的问题。公允价值是（价值）计量属性，而现行成本、现行市价、历史成本等则是对价值属性用货币进行计量的结果。详细解释见注释6和“三、资产计价：价值还是价格？”
 ④在以货币对资产的价值进行计量的过程中，首要的问题是解决资产的价值如何决定。截至目前为止，对资产的价值决定，有多种价值理论对其进行解释，有兴趣的读者请参看有关经济学著作，限于篇幅，本文不予详细讨论。
 ⑤FASB SFAC No。5。para。67。更准确地说，它们不是相当于公允价值，而是它们反映了公允价值，是公允价值的货币表现
 
 参考文献：
 
 [1]程春晖。全面收益会计研究（第一版）[M]。大连：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2000。
 [2]石本仁。以市场为导向的会计计量：现值与公允价值会计——FAsB第7号财务会计概念公告简介与评析[J]。广东财会，2001，（1）：10～15。
 [3]赵德武。会计计量理论研究[M]。成都：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1997。
 [4]（美）A。c。利特尔顿。林志军，黄世忠，谢琳琳，苏锡嘉译。葛家澍，林志军校。会计理论结构（第一版）[M]。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9。
 [5]（美）詹姆斯。托宾，斯蒂芬。S。戈卢布。张杰，陈未译。货币、信贷与资本（第一版）[M]。大连：东北财经大学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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