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居秋暝》等诗浅谈王维的山水田园诗

 在灿烂的盛唐诗坛上，涌现出一个以清淡为其总体风格的诗歌流派，——山水田园诗派。这一诗派的诗人们致力于山水田园题材，在对宁静幽清的自然美的歌唱中，展示创作主体真实的心灵世界。他们以清淡之语，写清淡之景，表达清淡之情。这一诗派的杰出代表便是王维。
 王维，字摩诘二十一岁举进士，太原祁人。他出身官僚地主家庭，二十一岁举进士，做大乐丞，因故被贬为济州司库参军，后来回长安，因得张九龄的提拔任右拾遗，累迁监察御史，吏部郎中，给事中等官职。由于张九龄罢相，李林甫上台的政局变化，他大约在四十岁以后就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王维的思想，可以四十岁左右为界限，分为前后两期。前期具有一定的向往开明政治的热情，对当时社会上的一些不合理现象 ，曾经表现了一些不满。但是，由于家庭环境的影响，他早年信奉佛教，贬官济州时已有了隐居思想的萌芽，在加张九龄罢相，李林辅上台的政局变化，他渐渐觉得‘既寡遂性欢，恐遭负时累’，就开始了他的亦官亦隐的生活。”①
  王维诗现存不满四百首，其中最能代表其创作特色的是描绘山水田园等自然风景及歌咏隐居生活的诗篇。王维描绘自然风的高度成就，使他在盛唐诗坛上独树一帜，成为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他继成和发展了谢灵运开创的写作山水诗的传统，对陶渊明田园诗的清新自然也有所吸取，使山水田园诗的成就达到了一个高峰，因而在中国诗歌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
 前面我们已经讲过，最能代表王维创作特点的是描绘山水田园等自然风景及歌咏隐居生活的诗篇，在这些诗篇中最有代表性的还当属王维的《山居秋暝》，其诗以写景为主，表现了作者对山居生活的热爱，同时也表现了作者的生活情趣，为什么一提到王维，人们便会想到《山居秋暝》？细细想来，《山居秋暝》最能体现王维山水田园诗的一般特点。
 一、“这首诗表面上只是用‘赋’的方法模山范水，但它绝不只是模山范水，止于对形似的追求，它特别强调以景传情，表达主体淡泊高远的情思意趣。”②
寄托高洁的情怀以及对理想境界的追求。
 众所周知，儒学本来就是自汉以来中国统治者赖以维护封建秩序的工具，虽说唐代统治者崇道尊佛，儒学不再象汉代那样唯我独尊，但也并未由此衰落，兴盛的科举之风使士人倾心于科举入仕，他们受儒家的影响是不可避免的，即使是在盛唐，也有不少人被埋没，有的是做了官而失意，有的是根本没有机会到社会舞台上一展抱负。“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既然未达，就只能走“独善其身”的道路。所以盛唐士人的“独善其身”往往借助歌咏田园寄情山川的办法。几乎所有的盛唐山水田园诗人都有盛世不遇的慨叹，他们兼济天下的理想破灭以后，就自然而然的走向田园和山川，以保持其高洁淡泊的品性。而儒家的自然观本来也是充满着对大自然的热爱和欣赏之情的，所以往往借自然风物来比喻自己的品德，寄托自己的思想，这与唐代山水田园诗派以清淡幽静的田园山川来寄托自己高洁的心志也是完全相符的。
    《山居秋暝》正表现了作者这件高洁之情怀及对理想境界的追求。“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诗中的明写有浣女渔舟，诗人怎下笔说是“空山”呢？原来山中树木繁茂，掩盖了人们活动的痕迹。一般人自然不知山中有人了。“空山”二字点出此处有如世外桃源。山雨初霁，万物为之一新，又是初秋的傍晚，空气之清新，景色之美妙，可以想见。“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天气已暝，却有皓月当空；群芳已谢，却有青松如盖。山泉清冽，淙淙流泻于山石之上，有如一条洁白无瑕的素练，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多么幽清明净的自然美啊！王维的《济上四贤咏》曾经称赞两位 贤隐士的高尚情操 ，诗人自己也是这种心志高洁的。这月下青松和石上清泉，不正是他所追求境界吗！“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竹林里传来了一阵阵的歌声笑语，那是一些天真无邪的姑娘们洗罢衣服欢笑着归来了；亭亭玉立的荷叶纷纷向两边披分，掀翻了无数珍珠般晶莹的水珠，那是顺流而下的渔舟划破了荷塘月色的宁静。在这清松明月之下，在这翠竹青莲之中，生活着这样一群无忧无虑，勤劳善良的人们。这纯洁美好的生活图景，反映了诗人安静淳朴生活的理想，同时也从侧面反衬出他对污浊官场的厌恶。
 诗的中间两联同是写景，而各有侧重。颔联侧重写物，以物芳而明志洁；颈联侧重写人，以人和而望政通。同时，二者又互为补充，泉水、青松、翠竹、青莲，可以说都是诗人高尚情操的写照，都是诗人理想境界的环境烘托。
 既然诗人是那样的高洁，而他在那貌似“空山”之中又找到可一个称心的世外桃源，所以就情不自禁地说：“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本来《楚词•招隐士》说：“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久留！”诗人的体会恰好相反，他觉得“山中”比“朝中”好，洁净纯朴，可以远离官场洁身自好，所以就决然归隐了。
 这首诗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以自然美来表现作者的人格美和一种理想中的社会之美。表面看来，这首诗只是用“赋”的方法模山范水，对景物作细致感人的刻画，实际都是比兴。诗人通过对山水的描写寄慨言志，含蕴丰富，耐人寻味。在王维的其他山水田园诗中，这个特点也多被表现。如《新晴野望》：“新晴原野旷，极目无氛垢。郭门临渡头，村树连溪口。白水明田外，望峰出山后。农业无闲人，顷家事南亩。”诗人在雨后初晴，极目远望，天地之间毫无污物，白水，明月，碧峰，也正象征了诗人那种高洁的品质。再如《青溪》中的“声喧乱世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渭川田家》中的“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诗人用“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来表达自己不与官场的污物同流合污，用清清的荡漾的河水来喻自己的心志也如清水那般澄亮，从而都与《山居秋暝》相似。结尾表达了自己愿意归隐山林，过那种洁身自好的生活，表达了自己对理想境界的追求。
 （二）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往往表现出作者那种宁静淡泊的生活情趣。
 《唐诗论丛·山水田园诗人王维》中说：“王维善于用清新的情调，匀润的色彩，精致地描绘山林静美景物和生活在这静美境界中的闲情逸致。”王维用清淡之语写景，抒写其虚融清净、超凡脱俗的心灵的时候，清淡的诗风总是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他的山水田园诗总是以田园隐逸的淡泊情怀和眼光，观察和描写山水，因此山水往往取清淡柔美的一面，清淡之景物和此种景物在观赏者心中引发出的恬淡闲静的感情水乳交融，浑为一体。如《山居秋暝》“首联‘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点出了‘山居’和‘秋暝’，特别是以‘空山’开头意义深远，整首诗的意象均由此而出。本诗中的‘空’所反映的是环境的静谧，闲适，特别是和‘新雨后’的环境相配合，更显示出一派明净和清凉之气。同时，‘空山’也表现着隐居者心境上的空寂，远离尘网而少有官场的浑浊之气。颔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所闻和所见，错落的把当时的景色、人物勾画得如此优美，如此绚丽。看起来这里洋溢着一片热闹；可这明月、清泉、浣女、渔舟的热闹，和作者所要表现的幽静基调并不抵触，反而是相辅相成的紧密结合在一起。”③正如“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两句脍炙人口的诗句，写出景物的动态不是为了破坏这个幽静的境界，而是为了烘托它。人们从这些喧闹的景物中，很自然的体味一种和平恬静，体味出恬静中的一片生机。接着由此美景引出了尾联的两句“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显示出作者与世无争的闲适情绪，与首联的“空山”相得益彰，摇相呼应，使全诗的意境渐趋完美，作者宁静，淡泊的情趣也已呼之欲出了。
 再如《渭川田家》，“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侯荆扉。雉  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次羡闲逸，怅然吟式微。”“这首诗描绘了一副农村宁静生活 的画图，诗人巧妙的把画面安排在初夏的傍晚。初夏季节，是农村比较空闲的时候，小麦即将丰收，蚕也要吐丝作茧，但大忙季节还未来到，这种时候，人们的心情比较愉快和安闲，傍晚时分，一天的劳动已干完，更容易表现出农村的闲逸情趣，随着诗人的彩笔，我们可以看到：淡淡的夕阳，斜照着村落，深巷，缓缓而归的牛羊及依杖凝望的野老，又增添了宁静的气氛。五六两句抓住四种景物：稚、麦、蚕、桑，点明了时令。接着突出了人物的活动‘荷锄立’表现出农夫轻松、闲适的意志，‘语依依’则刻画了他们亲切惬意的神情，，反映出劳动归来的农夫平和、自得其乐的心境，在这一基础上诗人抒发感慨，点明了‘羡闲逸’愿归田园的主题。”④田家生活与世无争，清淡平和，他们所关心的是自己的孩子、牛羊、麦禾、蚕桑及乡邻。诗人表明对这种生活十分羡慕，隐逸者的心态在与田园风光的契合中表露无疑。其他还有王维的《新晴野望》，诗中的原野、渡口、村树、溪口、白水、碧峰，诗人身心归留大自然，与大自然为侣为伴的淡泊心情，展示的淋漓尽致。他的《鸟鸣涧》、《辛夷坞》等诗描写绝无人迹的山涧，自开自落的花木，都与表现远离喧嚣人世的隐逸者的淡泊心态相关。
 第二  王维“诗中有画”
 王维是自古到今他生活的时代近千年历史上少有的艺术天才，一身兼善诗歌、绘画、音乐，而且都达到了当时的第 一流。更可贵的是他能将诗、画、乐兼容互通，能以画、乐入诗。宋代大诗人苏轼评价王维“诗中有画”。
 （一）画面有层次
 《山居秋暝》就是一首典型的“诗中有画”的好诗。首先题目就给人一种想象：山间小屋，秋色染房，暝气万象，心灵空远。山， 经秋雨洗涤后的大山，空灵远大，清新幽然，暮色秋意，使山竟然晶莹碧透，这全因一场可人的秋雨。洁净的明月舍不得这雨后的松林，寻觅着松间空隙，把清辉洒在松枝上，愉似星星眨眼，花蕾待放。这山水画的上部是月、山。随画而下，到了画的中部，秋雨停歇，山泉丰满、滋润，她低声吟唱，轻轻的裹在月色里，携着松影在圆滑的山石上流着，淌着。这是山水画的大背景。画的下部出现了牧歌似的风景，绘声绘色的把人的活动描绘出来。妙不可言的雨后山间景，使人的心胸一下空旷、开阔了许多，离开那宦海的漂浮，躲进这清新、恬静、空灵、惬意的山中来。
 再如《终南山》，“诗人以鸟瞰的立场和中国画散点透视的方法，在四联诗中有层次的描绘终南山绵长、高大和深邃的立体全景图。颔联写山中云雾变幻，表现人们在攀登深山途中常见的共感却未能写出的景象，令人读之犹如身临其境，尾联写出 诗人隔涧水打听投宿处，使无声的画面有了声音，巧妙的在人与山的大小对比中衬托出终南山的清涧萦回、山深林密、人迹稀少、环境幽寂，全篇意象雄伟、境界奇丽、气韵生动、浑然一体。”
 （二）视听结合，动静相衬
 中国的山水画里有许多是以有声的音乐境界来表达空间意识的。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中说：“六朝山水画家宗炳对着山水画弹琴，欲令众山皆响，这说明山水画里有音乐的韵律。我们可以说这是有声的音乐化，有声的音乐境界。用这种有声的音乐境界来作空间的表达，在王维的诗作中到处可见。”王维在其诗中特别喜爱和擅长描写听觉里的事物，他把描摹自然音响当作创作鲜明、生动、逼真的山水景物形象和构成诗中画的重要艺术手段。他的很多诗把听觉上的自然界音响与视觉上的自然意想结合，构成一副副清淡幽远的“有声画”。
 《山居秋暝》中，二联作静的描写，月照松间是“静”，泉流石上是“动”，但这是静中之动，为其动，才更显出整个环境的“静”。三联写竹喧 、莲动，是“动”的描写，，与上联“静”的相映成趣，又绝不破坏整个大环境的恬静，且“归浣女”、“下渔舟”又在恬静的画面上增添了无限的生机。
 再如《鹿柴》，这首小诗动静互寓，画外有音，前两句是一个“不见”，一个“但闻”，和谐统一。本来是宁静的画面，但有画外人语，可谓静中寓动，“闻人语”是诗人故意给这野境添上动态和音响。后两句“反景”、“复照”又特别有境界：夕阳余辉照在林中青苔上，又很明亮新鲜，诗人用“入”字显出林密光直，可以让人体味这光动中的深山之静，又是动中寓静。山和光在画内，人和夕阳在画外，内外结合，完美无缺。
 由于历史和自身的原因，王维从四十岁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这同时也为他创作山水田园诗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也为他成为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的领袖人物奠定了基础。在诗中，他以清淡之语，写清淡之景，抒清淡之情，尤其以《山居秋暝》为代表。强调以景传情，表现主体淡泊高远的清思意趣，一方面寄托自己高洁的心志，表现出自己的理想；一方面表现了主体宁静淡泊闲情逸致。第二是“诗中有画“，画面有层次感而且是有声之画。两晋南北朝时诗歌总体上是模山范水，谢灵运精雕细刻描摹山水，谢眺也跳不出形似的框子，天然浑成的并不多，而更早的陶渊明诗以神似为主，缺乏对景物的具体刻画。而王维的诗正巧补充了二者不足，把形似与神似有机结合，强调以自然美展示情思美，从此中国诗中的山水自然具备了独立性格，折射出创作主体精神风貌。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在当代和后世都有很高的地位，成为中国古诗坛上的艺术瑰宝。 
 
 
 
 注释：
①、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年2月 第44-45页
②、钱文辉《唐代山水田园诗传》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年9月 第3页
③、张继缅《大学语文-名作60篇》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 1997年11月第163页
④、王从仁 葛杰《王维与孟浩然》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8月 第152页
 参考文献：
1、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4月
2、马世一《唐诗三百首译析》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1997年2月
3、教育部考试中心组《大学语文考试参考书》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2000年9月
4、陈贻《唐诗论丛》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5月
5、王步高《唐诗三百首汇评》东南大学出版社，1996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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