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词艺术特色形成原因初探
 
   辛弃疾,南宋著名词人。所作《稼轩词》存词六百多首。不但数量超过他前辈和同时的作家,而且在思想内容 与艺术成就上也是丰富多姿、别开生面的。词人以主战派的经历,采用比兴寄托的手法,创造了雄奇阔大的意境, 形成了豪壮而苍凉,雄奇而沉郁的风格。下面从社会根源,词人特殊经历,以及前辈作家的影响,对辛词艺术特色形成原因略加探讨。
　　一、辛词艺术特色形成的社会根源
　　重文轻武 - - 宋代的基本国策,宋朝建立之初,宋太祖专用文臣知州事,州官人选,概用文人。这就是所谓 "兴文教,抑武事",宋政府对文人俸禄优厚,加之宋代机构重叠,冗官众多,支用浩大,给国家财政带来了沉重负担。在军事上又"守内虚外",大多数文人,本不擅长军事,由他们统兵,无异与驱士卒入虎口,后果可想而知。这样对宋代种下了"积贫积弱"的祸根。故而北宋时期受辽、西夏的侵扰,及至南宋又受到金国的侵扰。
　　辛弃疾所处的南宋,已被金国所逼,偏安江南一隅, 北方已处在金兵铁蹄之下,但是偷生的江南小朝廷及位居要职的人物无意于收复失地,只贪图享乐，一味求和,宋高宗不想收复,宋孝宗因符离新败更无斗志。辛弃疾的 《美芹十论》和《九议》又未被采纳。这些使得爱国志士的崇高理想化为泡影,一腔热忱付诸东流,造成了英雄人物的历史悲剧,这将对词人的文风产生影响。如词人积愤冲云天,斫桂洒清光的《太常引·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婆, 人道是清光更多",希望人间有更多的光明。
　　词人无法与腐朽的政治与自然规律相抗衡,回天无力,喟然心伤,写成了《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两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 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壮志凄 凉闲处老”可贵的是稼轩至此仍不失英雄本色,他不是哀叹暮年的哀葸，而是以剑气为喻来感慨雄才遭压抑的悲伤,读来虽然沉重,又不禁为之懔然一震,英雄感怆、毫气犹存,笔力十分道劲,很能反映辛词雄健豪放的特征。 "决策尚悠悠",将愤懑与哀怨之情溢于言表； “此事费分说”,更透露出心境的失望与悲凉,南宋小朝廷的偏安及一味求和的军事政策,用人方面的弊端,南归之士所受的歧视等等,积重难返,即使说又有什么用呢!心恨固然难消,但英雄老矣,新的希望又看不到,念及此怎能不巍然心寒?此词用简洁的格局让读者清晰地感受到了作者心理流动的那种有家国之恨,有鲸饮之志,然无回天之力的意识,心情为之沉郁而扼腕叹惜。
　　词人看到故国的分崩离析和狂飘动荡,南宋王朝的黯淡光景,写下了《念奴娇·登建康赏心亭,呈史致道留守》: "我来吊古,上危楼赢得闲愁千斛。虎踞龙蟠何处是?只有兴亡满目。
柳外斜阳,水边归鸟,陇上吹乔木。片枫西去,一声谁喷霜竹。"要在登临怀古词中, 兼写对知己的推许和期待,于雄深寓温婉,于美学范畴说来,可以说是刚美与柔美相结合,对风格来说,是多与一相结合,达到这一妙境很不容易,此词恰可称此中高手。 正如周济所评. ".稼轩敛雄心,抗高调,交温婉,成悲凉。" （《介存斋论询杂著》）何以如此?正因为它善于 让自己雄大气魄通过沉郁意境而展示,虽磊落而不粗豪, 虽慷慨而不浮廓。
 二、特殊经历是辛词艺术特色形成的根本原因
 辛弃疾幼年跟随祖父辛赞生活。辛赞在靖康之难时未能南渡，但爱国之心不泯，常向辛弃疾灌输“纾君父所不共戴天之愤”（辛弃疾《美芹十论》）的爱国思想。1160年，年仅20岁的辛弃疾聚众2000人参加了以耿京为首的反金义军，诛杀过叛徒义端、张安国，“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洪迈《稼轩记》）。1162年辛弃疾回到南宋，最初并未受到真正重用，只是任些闲职。面临苟和势力不断上涨的局面，辛弃疾于1165年及1170年，先后写下了著名的《美芹十论》及《九议》，向朝廷全面陈述自己抗敌救国的大策。《美芹十论》前三篇论述了宋金形势、战争性质，民心向背。1172年以后官职虽有升迁，在长江中下游一带任地方要员，但“二年历遍楚山川”式的频繁调任，使他的爱国抱负始终难以施展。1181—1203年为闲居带湖，其间除1192—1194年一度被起用为福建安抚使外，一直赋闲在家。此时他心情十分矛盾“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这并非他的愿望，他依然惦念着北伐事业。由于感情抑郁不平，时间又悠闲有余，故尔这一期是他创作的鼎盛时期。1203—1207年辛弃疾晚年再起，参与北伐时期。这时韩侂胄主持北伐事宜，任命辛弃疾镇江知府。
　　辛弃疾富有兵家韬咯,自己称为战略家,而又生在宋金双方持续不断地进行斗争之时,依照正常的道理,他应当成为南宋王朝所亟需的人才,南宋王朝理应把他拔擢到对金的军事决策的机构当中,使之运筹帷幄,出谋献策,大抒所蕴以展其长才,然而历史的发展总都具有许多曲折和波澜,具有许多错综复杂的情况。
　　辛弃疾走南宋政权建立了三十多年后才从全国投奔南宋的,是被南宋的最高统治集团中人目为归正人或归明人 而加以歧视,乃至有意或无意地加以排摈沮抑的。因此, 在他南归后,初则浮沉于下僚,继则在两湖及江西任提剂、转运、安抚使等职。
　　在此期间,作者应叶衡之聘在建康任江东安抚司参议官,登上建康城西下水门楼上的赏心亭,眺望祖国壮丽河山,想到报国之志得不到实现,感慨唏嘘,激情难抑,写下了这首感人肺腑的千古名作《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元际。遥岑远目,南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祀吴钧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休说鲈鱼堪脸,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 英雄泪。"这首词沉雄豪壮,是词人词风的典型代表。词人处于国家残迫之际,多抚世感事之作,感情极为沉郁。 正如清人黄梨庄所云：“辛稼轩当弱宋未造,负管、乐之才,不能尽展其用,一腔忠愤,无处发泄,观其与陈同父抵掌谈论,是何等人物?故其悲歌慷慨,抑郁无聊之志, 一寄之于其词。 (《询苑丛谈》卷四引)。
　 苏轼和辛弃疾虽向是豪放词大家,然其风格却有差异。苏轼早年虽有"西北望,射天狼 ( 《江城子·密州 出猎》)为国杀敌立功的壮志,但无终行动,更无行动中遇到的苦闷,加之其旷达乐观的人生态度,故其词豪放中更多地表现出清旷飘逸的风格;而辛弃疾不但有壮志,而且曾经跃马横戈,委身锋滴,故其词豪放中更多表现出刚壮之美,怀才不遇之词则更多表现出沉郁,悲痛之情。因此,我们说苏词是有志文人之豪,而辛词却似武人沉痛之豪。辛词史为悲壮,沉婉,更能催人泪下。
    如词人从湖北潜移湖南之时,已是南渡后经历十七个春秋,但不能到抗敌前线去指挥作战或在朝廷上参与军国大事,词人愁绪受到了深深的触动,从而写下了这首千古传涌,感人至深的《摸鱼儿·淳熙已亥自湖北移湖南, 同官王正之置漓小山亭,为赋》:“ 更能消、几番风雨? 匆匆春又归去。... ...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感情苍凉而沉郁。
　　从孝宗淳熙九年( 1182年)到宁宗嘉泰二年( 1202 年)在这漫长的二十年内,除在光宗绍熙三年至五年( 1192年- 1194年)又出任福建路提刑,太府寺卿和福建路安抚使外,其余十数年全是投闲置散,居处在上饶的带湖之滨和铅山的瓢泉之旁",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取东家种 树书。"穷年累月地游山玩水,流连光景藉写作歌词作为倾吐胸臆之具。
　　如第一次闲居时所作《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号 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如果付出的是血汗辛劳,换来的是功业、名声、 白发,也是足慰平生之事,但事实上是空怀壮志,连任职地方,造福百姓都难以持久,只落得免职闲居,辛弃疾心中的怅恨该是多么难以排遣!第二次被迫闲返于瓢泉之 时,写下了《麟鸪天》: "壮岁旅旗拥万夫,锦突骑渡 江初。... ...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昔日的 英雄壮举和今日的满腔悲愤,构成此词豪放的基调,读之 有很强的感染力。诚如洪迈所说. ".壮声英慨,懦士为之 兴起。" ( (《稼轩记》)
　　从嘉泰三年( 1203年)夏到开禧元年( 1205年)秋, 他又先后被用为绍兴和镇江两地的知府,开禧元年秋,他回到铅山,开禧三年( 1207年)秋,词人满怀悲愤,病死在铅山家中。嘉泰三年,词人在任绍兴知府兼浙东安抚使任时,写成了《汉宫春·会稽蓬莱阁怀古》: "秦望山 头,看乱云急雨, . .. ...君不见,王亭谢馆,冷烟寒树啼乌。"辛弃疾的门人范开在《稼轩词序》中说. "器大者 声必闳,志高者意必远。"这段话,对我们结合辛弃疾的 思想生平去理解他创作的思想内容和豪放沉郁的艺术风格 是很有帮助的。
　　词人在宋宁宗开禧元年任镇江知府时,来到北固山上的北固亭游览,对此江山胜地,联系到自己恢复中原的壮志和当时南宋偏安小朝廷的危殆形势,不由得想起历史上几个英雄人物,他们的雄心壮志,他们所处的时代和政治 环境和自己一样,可是他们的壮志未曾实现,事业没有成功,非但生命已经长逝,连一点遗迹都渺不可寻,自己能否做出一番事业来呢?由此情怀,词人写成了名作《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三、前辈大家对辛诵的影晌
　　辛词深受庄子、屈原、陶渊明、杜甫等作家的影响, 这些在词人的作品中时有体现。如忧国孤臣泪,登临志士心的《汉宫春·会稽蓬莱阁怀古》中"秦望山头,看乱云急雨,倒立江湖。不知云者为雨,两者云乎?长空万里, 被西风,变灭须叟。回首听,月明天籁,人间万窍号乎! "从语言运用上看,这首词两次引用《庄子》的语言。"不知云者为雨,两者云乎? "出自《庄子·天 运》; "人间万窍号呼"出自《庄子·齐物论》,都能气韵生动,不露痕迹,恰到好处。这几方面说明,辛词打破了词和散文的界线,善于随手拈来散文的句式和表现方法写词,同时也说明作者在艺术构思上受到《庄子》的影响。
　　《庄子》幻想驰骋,笔墨奇丽,想象丰富的特点,在辛询中时有所见。本词气势磅磅的意境,纵横开阔的表现手法,与《庄子》艺术构思的特点也不无一定的继承和联系。在借水怨山,意兴宏远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鸪鸪。"我们从周济所说此词所用"借水怨山"的比兴手法来看,的确是"其称文小,而其旨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 ( 《史记.屈原贡生对传》 )宋词大大的发展了《离骚》的由小见大,由近及远的比兴传统,辛弃疾本人就是一位抗金志士,爱国词人,他坚持抗金恢复,百折不挠,至死不变;他又能熟练地总用传统的比兴手法,所以此词从特殊显示一般,通过登山临水的形象概括了当时人民的共同愤慨和时代大悲剧,以此感动了后世无数的读者。
　　清新村景入画图的《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 溪东,中男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篷。" 确有"复得返自然" (陶渊明《归因田居》五首之一)的情绪,对官场生活的厌恶,也更增强了他对农村生活的喜爱,更何况他常常把陶渊明引为异代知己呢?把对农村的喜爱之情,倾泄在这首《清平乐》中,这正是作者思想、生活情趣的形象体现。
　　词人和杜甫同样"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 "济时敢受死,寂寞壮心惊, "、"必若救疮痍,应先去蝥贼! "。烈士暮年,壮心不己的《南乡子.登京口北固 亭有怀》中"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作者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注视着奔流不息的江水,不禁思接千载。"千古兴亡多少事"即"千古多少兴亡事"。杜甫《登高》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写深秋景色,身世之感,力透纸背。这里化用, 以长江的"滚滚流"喻古往今来世事的盛衰兴亡,史是感慨万端。
　　总之,辛弃疾满怀爱国热情,但又处在南北分裂时期,又经常受到主和派的排挤和打击,他痛心"南北共, 正分裂" ( ({贺新郎·细把君诗说 )和南宋统治者"剩水残山无态度 (贺新郎·把酒长亭说)的状况,念念不忘"西北有神州 ( 水调歌头·日月如磨蚁 ) ,朝夕 盼望"试手补天裂" ( 《贺新郎·老大那堪说》) ,有实现"神京再复 ( ({水调歌头·泰岳倚空碧 )的壮志, 可是他自南归以来,从未得到朝廷重用,四十年间二十次 变动职务,三次被谗毁罢官,弃置不用二十多年。眼看年华流逝,壮志未酬,作者胸中充满了忧愤和不平,故其为词豪放而苍凉,雄奇而沉郁。也不可能有苏轼那空旷、洒脱的表现。参考书目: 
 1、《辛弃疾词鉴赏》， 齐鲁书社， 2002年4 月  
 2、邓乔彬：《宋词与人生》，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年12月，第一版 
 3、刘明华：《中国全史》， 印刷工业出版社，2001年4月，第一版                 
 4、白寿彝：《中国通史纲要》，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0年11月，第一版           
 5、游国恩、王起、萧涤非、季镇淮《中国文学史》，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98年，第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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