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人生》中的高加林形象
 
 本文试从高加林这一人物形象的"光亮面"、"阴影"及其价值反映了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等方面来分析其形象，通过对高加林形象的分析，展现了改革初期现代生活方式与古朴生活方式的冲突，新思想与旧观念的冲突，文明与落后的冲突，资产阶级意识与传统美德的冲突，反映了改革之初那一代农村知识青年成长中的苦闷与追求。
 高加林是文学作品中一个众说纷纭的人物，有人说他是社会主义的农村新人，有人说他是利己主义的奋斗者，也有人说他是成长中的农村知识青年，说他是……他的确是一个复杂的、多种矛盾性格汇聚于一身的人物形象，在他身上既有"光亮面"，又存在"阴影"。
 一、高加林的性格特征
 高加林是改革初期的一个农村知识青年，他有文化，有知识，"满身才能"性格倔强，敢于反抗。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一个生活的强者，在高家村，他使正派勤劳的人倾慕，使老谋深算的人畏惧；在学校教书三年他备受称赞，是全公社教师中的尖子；做通讯报道工作，他才华横溢，很快的成为轰动全城的"明星"。当他遭到高明楼，马占胜等邪恶势力的暗算，不得不离开学校时，他产生了强烈的反抗意识，反而不是想他父亲那样甘愿忍受屈辱，情愿做任人宰割的羔羊，甚至为了不得罪高明楼，还主动讨好人家，给人家一种奴颜媚像的感觉。
 高加林作为一个农民的儿子，他继承了老一辈农民的一些优秀品质，为了维护农民的尊严，他勇于同权贵势力做斗争，当他到县福食品公司淘屎被张克南的妈妈骂了一句"这些乡巴佬，真讨厌"时，他据理力争，维护了农民的尊严。他第一次回乡当了农民后，他没命的刨地，镢把被血染红了"他让所有的庄稼人看见，衡量一个优秀的庄稼人最重要的品质——吃苦精神，他高加林也具备"。我们从这里可以看到他身上具有广大农民那种不怕苦不怕累的品格。当他顶着暴风雨赶往南马河公社进行现场采访时，他的脚碰破皮了，连骨头都感到生痛，但他仍然坚持要大家一块去救灾，让人强烈地感到这是他性格中的献身精神开出了一朵崇高的美的鲜花。
 小说中的高加林血气方刚，热情奔放，正处在探索途中。他不满足现状，积极进取，大胆创新，他没有当农民的思想准备，他不情愿像的父辈那样生于黄土，刨挖于黄土，终老于黄土。他对他父亲和顺德爷爷所说的"你们有你们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我不愿意再像你们一样，在咱高家村的土里刨挖一生。"就反映了他的这种想法：他有高远的理想，做梦也想远走高飞，到大城市去施展抱负。但由于不正之风和各种具体制度的不健全。他的这一想法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不能够实现，当时国家不在农村招工招干，广大农民知识青年除了民办教师，没有更好的工作可干。社会不正之风剥夺了高加林当民办教师的资格，他自己通过不正之风当上了通讯干事，但纠正不正之风又使他回到了农村，他最终还是没能实现他的高远理想，最终还是呆在了农村。但他的这些想法是否就是不应该、不合理的呢？我认为不是，小说的结尾德顺老汉在训导高加林是告诉他"这山，这水，这土地一代代养活了我们，没有这土地，世界上就什么也不会有……只要我们爱劳动，一切都还会好起来的"这番话便暗示了哪里来的就应该在哪里找到人生位置，显示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分配原则。我们理解德顺爷爷这位农民对土地的深厚感情，但问题是千百年来究竟是土地养活了"我们"，还是"我们"开辟并耕种着土地呢？要知道土地所养活的不仅仅是"我们"，而且是所有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们。按照这样的逻辑推理，世上每一个人都应该回到土地上去，为什么偏偏就是高加林要回到土地上去呢？其理由无非是因为高加林的父亲是农民！我们可以想象：假如他父亲是县里的什么干部，他也许早就幸运的走进县广播站，副食品门市部等地方了，从而被纳入别的一种人生轨迹了。高加林是一位有抱负，有理想不甘于命运的愚弄，富有才干，善于追求的青年。他同时有是一位受害者，一位被社会邪恶势力击败的不幸者，在他身上也表现了不屈奋斗者的诱人的魅力。
    高加林有高远的理想，并为此而不段追求。他曾梦想过进国际关系学院读书，希望转为正式的国家教师，但了县委通讯干事以后，他又要向更高的目标飞翔。黄亚萍送给他的诗便揭示了他的内心世界："我愿你是生着翅膀的大雁，自由的去爱每一节蓝天；哪一块土地更适合你的生存，你就应该把那里当作你的家园。"高加林对人生的执着追求是值得肯定的，也是我们广大青年所应该具有的优秀品格。但他的追求最终以悲剧告终，这与当是的社会体制（如招考、招聘）不健全有很大的关系。按道理说，高加林别说当个县通讯干事，就当省报记者，新华社记者，甚至联合国记者，只要他能胜任，有有什么不可以呢？任何人不管其家庭出身，社会地位和人生起点如何，都有着对人生追求的权利。我们并不能因为高加林对人生追求的失败，而否定他的追求本身，他执着的追求的本身也是他身上的一个"亮点"。高加林积极进取，不断追求的性格在当时具有典型性，我们还可以从路遥的其他一些作品中的人物身上看到高加林的影子。如《你怎么也想不到》中的薛峰，《平凡世界》中的孙少平，他们的身上都流动出向往现代文明，不断追求远大理想的时代气息。
 高加林在县城读了几年高中，比农村中其他的一些青年更多的接受了外部世界现代意识和文化形态的影响，他痛苦于农村的落后，渴望"现代文明的风吹到这落后闭塞的地方"。他回乡当了农民以后，于农村生活中的陈旧观念，传统习惯发生了强烈的冲突。我们可以看到他以他特有的力量向传统的道德观念，旧的社会规范，古板的陈风陋习发起了挑战。他鼓励巧珍刷牙，向一些思想古旧，不习惯现代文明的乡里人发起了挑战；他进行了一场"卫生革命"，在脏水井里撒上漂白粉，与愚昧的的村民进行对抗，我耗无顾及的与巧珍相爱，大庭广众下逛县城，与农民"明媒正娶"的传统道德霞光内抵触。所有这些，都表明了高加林是一个向往现代文明，不断进取，敢于反抗农村中一切落后、愚昧的习俗和观念的新一代青年。
     二、高加林的艺术形象
 作为一个有"完整性格"的人物典型来说，事实上，每一个典型都是矛盾的统一体。"人的特点就在于他不仅担负多方面的矛盾，而且还忍受多方面的矛盾，在这种矛盾里仍然保持自己的本色，忠实于自己"（1//306页）老黑格尔的这个意见是辨证的，它符合生活的本来面目也符合艺术自身的规律和特点。高加林就是一个多种矛盾的性格统一于一身的完整的活人，不过他比一般人的活人更为负杂，他身上虽然有许多"亮光面"，但也存在"阴影"。
 高加林第一次回乡，是被别人"走后门"挤掉了他的位置。为此，他产生了强烈的反抗意识，但是他自己也没能坚持原则：一方面他反对别人走后门，而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想通过走后门来离开农村。当劳动局副局长马占胜通过不正当手段给他找了一份好工作时，他也接受了。高加林是一个强者，他敢于反抗，他鄙视那些利用权势谋取私利，瞒上压下的"乡霸"（如高明楼和马占胜），甚至发誓与他们决一雌雄，但他的反抗方式却令人失望。他写出一封求告信要求在部队当到副师长的叔叔给他找工作，决意在社会面前与那些压制他的乡霸比个高低。这种因遭权势打击而乞求更具威力的权势与之抗衡的戏剧性，酷似被剥夺革命权利的河由向往的革命理想--秀才娘子的宁式床云云，两个反抗者所追求的都是他们的冤家对头已经得到的，只是因社会和时代条件而异罢了。
 高加林性格中有不断进取，大胆追求的因素，他不想当农民，曾梦想进国家关系大学学院读书，想成为正式的国家教师，甚至他"在省城大街上、公园里看到那些一对一队换着胳膊走路的青年男女"也想象着自己未来的令人神往的富于彩色的理想的大城市的生活，但他的这些飞翔最终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他过分看中个人前途，却忽视了国家的困难，社会的需要。祖国的前途，人类的理想，社会的目标处于他的思维来往之外，在人生这个最根本的方向盘上是一片空白。他的追求本身是值得肯定的，但他的追求目的却应该否定。路遥的另一部作品《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具有与高加林相类似的性格特征，孙少平也是一个农村知识青年，受现代意识和文化形态的影响较大，他渴望现代文明，有自己的人生追求，但少了高加林的虚狂，因而他的追求能够得到社会的认可并最终得以实现。
 高加林的爱情生活是小说中的一个重要的线索，一个青年人，为爱情而牺牲事业，这是庸人。然而，为个人目的而把恋爱当作工具，这也是不道德的。高加林在个人理想破灭的悲苦困境中，接受了刘巧珍的爱情，纯朴而善良的姑娘的热恋，重新燃烧了他生活的勇气。但是随着高加林生活地位的提高，他又卷入了与"现代女性"黄亚萍恋爱的迷宫，他想通过黄亚萍的恋爱，进入到大城市的广阔天地中，因而他断然抛弃了农村姑娘刘巧珍，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在这里高加林暴露了心灵深处的利己主义的倾向。
 高加林的一个农村知识青年，他既不是"恋爱至上"的信徒，也不是超凡脱俗的圣徒，只要生活中有冲击波，他从精神到命运就很难平稳，他的爱情境界甚至还不如大字不识的农村女孩子刘巧珍那样高尚感人。刘巧珍的爱是那样赤诚、热烈、纯朴，无私、忘我，愿为所爱奉献一切。对比之下，高加林却复杂得多。他的爱不想刘巧珍那样远虑和近忧，他不是那种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人，他是把自己的爱情和生活道路联系在一起追求的人，他不安于做土地主人的命运，他要挣脱，他要到城里成为一个知识分子，而当他一旦成为知识分子，巧珍这个农村女孩进入他的知识分子式的生活就会成为一个困难的问题，最后，他由于权衡个人事业的得失，终于咬牙葬送了他与刘巧珍的爱情。我们可以想象的到，即使不出现黄亚萍，他与刘巧珍的爱情也难避免悲剧性的发展。高加林在追求女生目的问题上缺乏思考，在爱情问题上把爱情当作工具，这些都是他身上存在的"阴影"。
    三、高加林这一人物形象的典型意义
 一个文学形象的价值，不仅在于这个形象是不是有独特而鲜明的个性，以及这个性是否丰满，而且还在于它在何种程度上对社会生活作了准备的概括，以及它所暗示的社会意义。我们知道"文学创作的基本任务就是要通过独特的丰富的生动的艺术形象反映社会生活的某些本质和规律，从而使读者即获得审美享受，又得到教育，增添改造生活的力量"（2//下册337页）。作家要靠典型化来完成这个任务，典型不是平均数，也不必一定是英雄或新人，但它应该反映出社会生活的某些本质的方面，从而具有某种社会意义。不具有任何社会意义的形象，即使塑造的异常生动也是不能成为典型的。高加林这个形象，就是在某种程度上具有典型素质和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他是我国改革初期农村生活的某些新特点和错综复杂的矛盾冲突的一个反映，这是这一人物形象被塑造得如此成功的一个重要原因。
 高加林是处在一个能呼吸到城市文明之风却又保留着古老落后习俗的城镇交叉的农村知识青年。作为一个世代打摸于土地圈子的血统农民的后代，他沿袭着历史和道德的沉重负荷。在他身上既有变革时代召唤起来的向往进步的情绪，又有生活环境和历史进程对他的种种制约，这种矛盾事实上是我国改革初期必然存在的现象。同时，它也反映了那个时期农村生活的一种新的趋向。随着我国改革开放的向前推进，城乡之间的联系和交往愈益频繁，城市生活对农村生活的影响和渗透愈益深重。在这种情况下，农村中一部分有文化，有知识的青年对现代文明和现代建设的向往和追求将越来越迫切，他们必然要对存在于农村中的 种种落后的守旧的势力，以及封建的愚昧的状况表现出深刻的不满。于是，先进与落后，革新与守旧，文明与愚昧……之间将不可避免的要产生冲突。高加林的苦闷和追求，在某种程度上正是改革之初一部分有文化，有知识的农村青年的苦闷和追求的反映。
 恩格斯曾经说过："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的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3//275页）作家路遥在这部小说中便真实的再现了城乡"交叉地带"这个典型环境和高加林这个典型形象，突出的个性气质和才华，使高加林在意识上超越了传统的保守观念。企图冲破落后的环境约束，同时也使他很难联系更大多数的农村社会的人们，而时代的文明之风还只是刚刚微弱的波及到"交叉地带"上，这就导致其个性发展和历史过程的谐调，造成他内心世界的焦   ，使他盲目的感到命运的不公。但是，尽管高加林的奋斗限于自身，可他悲剧性的人生追求又超越了自身。他的悲剧正孕育着新的历史追求，是时代的前进的一个前奏。虽然生活的发展还需要时间上的准备，但高加林作为一个响应着新生活召唤的青年，他的奋斗本身显示出生活的意义，从发展的观点上看，农村的命运和未来，正是决定于有文化，有知识的新一代的努力奋斗，而高加林正是属于这样的一代。
 但是，高加林的复杂意识又反映了另外一面的情况，即当城乡交往日益频繁的改革初期，资产阶段的思想意识必然要对农村的青年产生更大的影响，因此如作者所说的"资产阶段的意识和传统美德的'冲突"等等，比以往任何时侯呈现出更为复杂的状况而突出起来。当然，有些传统的道德观念需要向前发展，但是，像高加林那样为了自己的前途，写信要求在部队当副师长的叔叔给他找工作；为了一份好工作，自己也不拒绝"走后门"，为了自己能出人头地而遗弃真诚地爱着他的巧珍……凡此种种，都显示出了他身上的利已主义倾向，也是资产阶段的思想意识的反映。
 作者准确地把握了改革初期农村生活的种种矛盾，在一个比较开阔的典型环境中，展现了高加林的典型性格，同时，又用大起大落，大波大折的艺术手法，给高加林安排了五次大的生活转折，淋漓酣畅地刻画了一个徘徊在人生岔道口的农村青年的鲜明形象，从高加林被大队书记高明楼无端地下掉民办学校教师起（第一个转折），他性格中的复杂而就表现出来了，例如他对生活热烈期待和对生活完全丧失了信心，随后，巧珍在加林生活中的出现（第二个转折），曾经激发了他对生活的热情，但严峻的现实又常常使他陷入抑郁和苦闷之中，他的矛盾的性格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当一个意外的机遇使他当上了国家的正式干部——县通讯干事之后（第三个转折）。高加林性格中的一个重要侧面——他的奋斗精神和冒险精神，得到了充分的表现，但与此同时，也暴露了一种个人主义者的虚狂，这种虚狂导致加林不顾基本的道德准则抛弃了巧珍（第四个转折）。这进一步暴露了他性格中的自私和冷酷的一面，在他最得意的时候，通过走后门而弄到的县记者的职务被解除了（第五个转折），他在痛苦之余，也感到悔恨，并且若有所悟，至此，高加林的悲剧命运,他的矛盾的性格，他身上的“光亮面”和“阴影”，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现，这个人物形象显得完整而丰满。
 杰出的作家柳青曾说过“我们马克思主义所要求的典型性格，必须在典型的冲突中表现出来，而不可能在一些非典型的冲突中或静止的状态中表现出来。”作者路遥也是在“典型冲突”中来刻画高加林这一人物形象，高加林的生活悲剧，不再仅仅是命运给人造成的悲欢离合，不再仅仅与人物性格，生活环境，时代背景相联系，而是与整个中国农村变迁史，甚至与整个人类文明史中的一些基本问题，如传统道德与新的生活观念的冲突，人与环境力量的冲突，爱情与婚姻的冲突，妇女的独立解放等相联系，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不可能实现之间的悲剧冲突，横画在高加林的精神深处。他的爱情挫折和生活悲剧，实际上是一种受到压抑的精神悲剧，是难以释放的生命力的苦闷，路遥在他身上概括了改革初期相当一部分农村知识青年共同的心理情绪，高加林这一艺术形象的成功，正是由于他不是一些非典型的冲突或静止状态的产物，而是“典型的冲突”的产物，是改革之初我国农村生活地种种矛盾的“交叉”的反映。
 高加林是一个相当复杂的人物形象，在他身上，既有不少“光亮面”，又存在“阴影”他好像一个“多棱角的立锥体”，改革之初社会的许多矛盾都折射到他身上，起到了推动我国社会的发展。
 这一形象的塑造，对于我们认识改革初期农村知识青年复杂的思想状态具有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黑格尔：《美学》第一卷，商务印书馆出版，1979年1月，第一版
 2、钟子翱、梁仲华，重庆炳执笔：《文学概论》下册，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4年12月，第一版
3、重庆炳主编：《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年4月，第二版
4、王兴：《人生中的爱情悲剧》，《作品与争鸣》，1983年，第2期
5、刘建军：《论柳青的艺术观》，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第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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