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前后期词的言情特色
 
 李清照（1084~1156），号易安居士，我国南北宋之交的著名女词人。祖籍是山东济南章丘明水镇。父亲李格非，出身进士，官至礼部员外郎，是当时颇有名气的学者兼文学家，曾以文章受之于苏轼，与廖正一、李禧、董荣并称“苏门后四学士”。母亲王氏，亦知书善文，但在襁褓中丧母。幼年的李清照深得致仕还乡的祖父的宠爱。十八岁时，嫁以吏部侍郎赵挺之幼子赵明诚为妻。时年赵明诚二十一岁，为太学生，后来也历任莱州、江宁、湖州等知州。赵家家世显赫。赵明诚的祖父赵元卿平生酷爱金石刻，对幼年的赵明诚影响很深，以致后来他致力于金石研究，成为一代有名的金石家。著有《金石录》三十卷。而李清照也曾协助丈夫编定《金石录》，并为之作后序。清照被喻为婉约词的一代宗师。其词主要抒写女性生活与女性情感，含蓄婉转、轻柔细腻、灵隽秀美，达到了古代女性文学的最高峰。词集名《漱玉词》，共五十首。另外著有《词论》一篇，历评南唐至北宋诸位名家的词，创立词“别是一家”之说。而清照词也一如其论：别具一格，世人称之“易安体”。
 与当时大多数文人一样，李清照的词作基本上都是以爱情和人生为主题。但是，不同的是李清照词中的主人翁都是她自己。她以女性特有的敏感细腻感悟世界、体物言情，在作品中塑造出多愁善感、缠绵凄婉的女性形象，真实地展现了女词人的情感历程和内心世界，打破了古代词作以男性代女子作闺阁之音的传统格局，因而格外真切感人。我们说李清照是用词抒写一生，诉说着其人生际遇和一生的情感变迁。但纵观李清照一生，可谓曲折不平，跌宕坎坷，因而其词作也随着其一生的起伏变迁而越富魅力，越耐人品尝，经久不衰。仔细分析清照词，可以明显地以靖康之变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的李清照，从少女时代的优越生活到十多年的幸福婚姻，再到夫妻感情的微妙变化，词中展现的既有闲愁，也充满哀怨，但这些情感的言发都只是针对个人而言的，只是个人的欢乐与哀愁，也就是说只是一个女性的情感遭遇和变迁。因此，可以说，李清照前期词的言情特色由娇俏旖旎的闺阁闲愁与苦涩哀怨的离愁别恨构成。靖康之变后的清照连遭不幸，承受着国破、家忘、夫死的巨大创伤，孤独一身，流离失所，各地飘泊，境况极是悲惨。所以，这个时期的词作在个人悲酸情感上融入了家国兴亡和时世变迁的苦恨，饱含着深悲剧痛，令人为之涕下。
 一
 对李清照的前期词作细细品读，可以感受到她三个不同阶段的情感状态：自由活泼的少女情怀、旖旎甜蜜的幸福婚姻和苦涩哀怨的夫妇离别。
 少女时代的李清照过着自由闲适、温馨写意的大家闺秀生活。官宦门第与书香之家，既让李清照从小耳濡目染各种政治活动而见多识广，眼界开阔，又使得她受到浓郁的文学艺术的熏陶而积累了深厚的文化素养。加上天资聪慧、才思敏捷，因而“博闻强记，工书能文，兼通音律”①而才华早露，为人称颂。据说她少年时就得到当时有名的诗人晁补之的赏识。王灼《碧鸡漫志》记有：“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这个时期的李清照，由于优越的家庭条件及父、祖辈的宠爱，使其养成了活泼开朗、自由调皮的性格。其作品也形象地把这一可爱少女描绘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我们看看写少女时代外出游玩的词作[如梦令]：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短短的三十三个字，叙写了一个因贪恋美好景色而流连忘返的游湖少女在日落将至之时慌乱中“误入藕花深处”而将鸥鹭惊起的出游趣事。一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在词中峰回路转，把本来万籁俱寂的静态的荷塘渲染得活力满溢，让人惊喜、惊讶、惊叹！“情辞酣畅、盎然纵放、意气激扬” ② 的词作尽现眼底。而一个跃动着青春活力，不耐“深闺寂寞”的少女形象也跃然纸上。不愧有“才力华赡，逼近前辈”的美名。
  而在反映少女时期的作品中，最能体现其性格特征与情感状态的要数[点绛唇]（蹴罢秋千）。此词作可称得上是这时期的代表作：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词通过对一少女“蹴罢”秋千的各种美态描写，刻画出一个天真活泼、顽皮可爱又带点矜持的少女形象。而在“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等工巧细腻、意趣横生的细节捕捉中，流露出来的不仅仅是作者的才华与灵气，还有充满了如诗如歌的少女情怀。也正是只有沐浴在这自由活泼的少女情怀中，才可能有[浣溪沙]中“绣面芙蓉一笑开”的灿烂和“月移花影约重来”的娇妮。
 婚后至赵明诚再度出仕前的李清照在生活上应该算是幸福的。虽然经历了因父辈的政治争斗，其父被外放、罢官而无奈别夫回原籍（崇宁二年至崇宁五年）的三年夫妻离别以及在1107年因家翁赵挺之被罢去相位后含恨辞世而造成的家世变迁，但夫妻二人志同道合，恩爱有加。特别是在1107年后屏居仿似世外桃源的青州故第长达十年之久的期间，夫妻二人诗词酬唱之余着力于收集整理金石文物。这期间，虽然过着《金石录后序》中写道的“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的清俭生活，但夫妇二人经常饮酒赏花，吟诗作对，整理、勘校古物石刻，生活充实而富有情趣。这段时间可谓清照一生中的黄金时代，也是这对学者夫妇最幸福的十年。此时的李清照笔下无一悲苦之作。③ 即便有几缕愁思，也只不过是伤春悲秋、感逝年华之音罢了。这种情怀直接反映到词中的有[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采桑子]（晚来一阵风兼雨）等。
 [减字木兰花]中写道：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叫郎比并看。
 带露的春花如含泪的美人一样娇艳柔美，但词人却坚信人面更比花面娇，所以“云鬓斜簪”，撒娇要郎“比并看”。风情万种、妩媚无限，幸福跃然纸上，令人笑叹欣羡。词中典型的儿女情语也巧妙而贴切地反映出女儿家的心思，这种以女儿腔而作的词直让男儿墨客汗颜。有个别如黄墨谷等批评家评论此词词笔肤浅，怀疑非出自李清照之手笔。这观点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封建制度对于夫妻关系重敬而不重爱的原因的影响。在封建社会，为了维护夫权，往往提倡夫妻相敬如宾而刻意压抑、限制夫妻间产生和加深情爱，而我们现代观念中男女之间的情爱在封建社会绝大部分只存在于非婚姻关系上，如文人墨客与歌舞艺妓之间。此词中所记的李清照在丈夫赵明诚面前所显露的万种风情与温柔妩媚，在当时的社会应当是受排斥而令批评家们对词作的出处产生怀疑也不无道理。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李清照并非一般的古代女子。她不但才华横溢，且具有率直坦荡并带点封建社会中认为“叛逆”或是违反常规的性格。我们从她不甘深闺寂寞而游湖、踏雪、寻春的行径中和不惜典卖衣物首饰来与丈夫共同收集书画文物的行为中，还有在北宋沦陷后大声呼出“生当作人杰，死变为鬼雄。”的举措中都不难看出她的与别不同。所以，她这样的才华与品性使得她受到丈夫的欣赏或者是夫妇间互相赏识而产生深厚的情爱是完全有可能的。因此，我们说此词虽然妩媚娇俏，语言也直露，但只不过是率直坦荡的词人大胆地袒露自己的幸福而已。又如同样诉说幸福生活的[采桑子]中写道“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笑语檀郎，今夜纱橱枕簟凉。”这温馨闲适的夫妻生活小片段也正是其幸福甜蜜的印证。
 在李清照前期词的第三阶段，也就是赵明诚重新出仕后，清照的词作在情感上出现了较大的变化，一改以往的娇俏旖旎而变得委婉含蓄、愁思绵绵，且越是往后就越觉苦涩与无奈，哀怨味就越浓。在[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中，虽说是惜花惜春，但从词人借酒消愁中不难看出这种低落的情绪并非是一般的闲愁。就早期的李清照而言，这种伤感的症结应该是夫妇离别而致使的感情变淡造成的。在离别后的寂寞与思念中不知不觉就产生了一股焦虑、哀怨的愁绪。一句“应是绿肥红瘦”更道出了词人的敏感与细心，而正是这种多愁善感的性格和对外界事物敏锐的触觉及词人过人的填词才华，才得以以词为载体婉转巧妙地把这种愁思淡淡道出，令人为之心动。
 我们说[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中的“愁”是暗隐的，那是因为这种“愁”未够浓。而[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中的“愁”已越积越浓，越积越重了，于是禁不住要说出来了：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首流传千古、语句奇绝的佳作，不知令多少文人墨客为之折腰。“浓云薄雾”作渲染，是何等压抑的心情？又到重阳佳节，依然是形单只影，此等折磨，以至在还不算冻的秋夜已是感觉到透骨的凉意，更是何等凄凉的心境？继而用黄昏日落、残阳一片的落寞气氛诉说低落的情绪；用对菊独酌、借酒消愁道出无限的辛酸。哀怨已出，恨意已见。后面一句“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更是千古奇绝。以花喻人常见，但以花喻人之瘦，则构思独到，令人回味无穷之时更感到其中隐含着的无奈与沮丧。“菊花消瘦，是人在怜花；人比花瘦，又借菊怜人，在人菊相怜中，写尽了在一个孤独的重阳，心灵无着落而忧伤出神的精神状态。” ④
 在很多研究李清照的作品中都介绍说李清照与赵明诚婚后夫妇“志同道合”、“琴瑟相和”，非常恩爱。虽然时有离别，但只不过是在美满的婚姻生活中加添些许相思离愁罢了。但是，我们在细细品读李清照在赵明诚重新出仕这一时期的作品时，却明显的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哀怨和伤痛。上面介绍的[醉花阴]是如此，在[怨王孙]（帝里春晚，重门深院）中也是如此，还明说出了“恨绵绵”。而[点绛唇]中写道：“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蝶恋花]中又云：“酒意诗情谁与共，泪融残粉花钿重。”、“独抱浓愁无好梦，夜阑犹剪灯花弄。”。[玉楼春]的“道人憔悴春窗底，闲损阑干愁不倚。”等等，这么多的作品中都流露出浓重的愁和怨，何来的幸福所言呢？再来看看下面这首此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词作[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古代的女子都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因而特别讲究梳妆打扮，我们的女词人也不例外，在很多作品中都有妆扮的描写：不管是在[减字木兰花]中，“买得一支春”后“云鬓斜簪，徒要叫郎比并看。”和在[采桑子]里“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描写的“女为悦己者容”的甜蜜妆扮，还是“泪融残粉花钿重”[蝶恋花]、“泪湿征衣脂粉暖” [蝶恋花]的脂泪粉面，都有梳妆打扮的痕迹。即便到了国破家亡的后期也“醉里插花”[蝶恋花]，可见我们的女词人是多么的爱美。但是，此时的她又是什么原因“起来慵自梳头”呢？而且在“宝奁尘满”中不难看出这种失去妆扮兴致的低落情绪已经维持了一段较长的时间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到一向爱美的词人如此失意呢？词中虽然没有道出原因，且一句“欲说还休”让人感觉到她复杂的心情中蕴含着无限的苦恼，但是，却肯定了“新来瘦”是“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在分析李清照的词时可以知道她酷爱饮酒，如[如梦令]中“浓睡不消残洒”、[醉花阴]中“东蓠把洒黄昏后”、[青玉案]中“买花醉酒长安市”、[忆秦娥]中“断香残酒情怀恶”等等。但在这里，词人已经道明这种低落消沉的情绪并非是因为饮酒而造成的，同时还强调亦非天气的变化、季节的更替而引起的。那么，终究是什么原因呢？沈祖棻在《宋词赏析》中说：“中酒而病，逢秋而悲，究其终极，也无非是个借口，主要的还是由于人的心情不好，才瘦了下来。但若连这点可以借口的缘由都排斥了，那么，其变瘦之故就更可想而知了。”⑤ 我们在李清照婚后初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出李、赵夫妇的确非常恩爱，但自赵明诚重新出仕而致使夫妻常离别后，作品的基调都偏向于愁和怨，还有恨。倘若夫妻恩爱，就算是分别，也可以鸿雁传情，互诉衷肠，这也是甜蜜的。但是，这时期的作品分明苦涩有加。而作品中也时有怨恨书信难求的语句，如[怨王孙]中“楼上远信谁传？恨绵绵。”[一剪梅]里“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分明是书信疏少、被受冷落而发的恨怨。从中不难看出这对往日百般恩爱的夫妻在感情上已经今非昔比了。词中换头一句直说：“休休，这回去也。”喻示着此次分别很可能是永别，若是一般的夫妻离别，何出此言？赵明诚显然心有另属、别有归宿了。⑥ 后面引用“武陵人”与“秦楼”的典故也恰巧说明了这一点。因而方有李清照对夫妻感情的绝望，也才会说出“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外，从今又添，一段新愁。”的痴人怨语。因此说，李清照有过一段幸福的婚姻，但总体上说，她不是一个幸福的女人。⑦ 而在她遭遇婚姻情感变化的时期，词作情感色彩基本上都是愁肠寸断、哀怨缠绵的。
 二
 李清照后期的词作一如她的人生经历——充满着深悲剧痛。宋室南渡前的李清照由于感情上的失意，已经十分压抑，且变得更为敏感脆弱。靖康元年（1126），金兵攻克汴京，徽、钦二帝被掳，北宋灭亡。清照夫妇也在慌乱中仓皇南逃。1127年5月，钦宗之弟赵构即位后，赵明诚出任江宁（今南京）知府，在1129年改任湖州知府，并在奔赴建康（今南京）领旨的途中不幸患病身亡。几年时间，清照经历了国破、家亡、夫死的惨痛遭遇，而在接下来的数年中，仍旧战乱不断。词人只影形单，以一孤弱女子之身沿着国君逃亡的路线紧紧追寻着。颠沛流离，历经坎坷，个中苦况可想而知，且在多翻周折后所携的与丈夫多年搜集整理之金石古物也散佚丢失，更令词人悲痛欲绝。在1132年局势稍微稳定后改嫁却所托非人，这无疑是在她那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灵上再刺上致命的一刀，令到女词人万籁俱寂、心如死灰。至晚年时身边亲朋相继离世，老弱多病，生活凄苦，在约绍兴二十五年（1155）走完了其坎坷的一生，享年约72岁。
 北宋灭亡初期的李清照，在背负着国仇家恨的同时却依然关心着国事，关心着故国河山的收复，写出了“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南来尚怯吴江泛，北狩应知易水寒。”等诗句讽刺南宋朝廷的苟且偷安，也有[渔家傲]中“九千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的理想追求。但是，作为一介女流，孑然一身，流离失所，终究是难以承受如此巨大的伤痛的，所以，词中流露出的沉痛与凄酸直让人揪心。我们首先来看下面这首充满着故国之思的[添字丑奴儿]，体味一下词人那挥之不去的浓愁悲怨：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点滴凄清，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洋溢着南国风情的芭蕉树，本也美丽，且能在炎夏中给人遮阴挡阳，应该是惹人怜爱的。但是，在这霖霪的雨夜中，对于丧国、丧家，孤独凄零的词人，这雨打芭蕉的点滴之声却象是在不断地敲打着词人那颗破碎的心，提醒她故乡之遥、身处之凄，从而把词人的愁绪推向了极至，说出了“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的话语。这么巨大的伤痛，试问又有多少女子能够承受呢？所以，这时期的李清照应该是终日以泪洗面的：[南歌子]中有“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孤雁儿]中道“小风疏雨潇潇地，又催下千行泪。”[浪淘沙]中又说“一江春浪醉醒中。留得罗襟前日泪，弹与征鸿。”[清平乐]中更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字字凄酸，行行悲泪，如此深重的浓愁教人怎么背负？所以清照在[武陵春]中把这浓重的愁绪用舟“载”了起来：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风住”、“尘香”、“花尽”，虽然没有正面描写狂风摧花，但是花落后被人践踏成尘而一片狼籍的场面已尽现眼前，也令人不禁联想到风的狂暴与残酷。接着说道已是日色高上，头却仍未有梳，憔悴之样更使人悲酸。这样的开头，这样的渲染，一股凄切的凉意袭来，直让读者揪心。“物是人非事事休”更是有道不尽的血泪心史，却不知从何说起，话到嘴边了，却是涕泪先流。国亡夫丧、家园尽毁，一介弱质女子颠沛流离，四处飘泊，词人的心境已是极度悲凉了。因此用一句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把这连舟也恐怕载不动的深愁托出，沉重如巨石压下，让人喘不过气来。但是，我们再仔细品读发觉此词中虽直说“物事人非”，直说“泪流”，也把“愁”用舟载了出来，但词人仍有泛舟出游的雅兴，这说明词人虽历尽沧桑，不堪回首，但我们却看到词人的感觉还在，祈盼尚存，对将来仍有一丝憧憬。又如在[永遇乐]（落日熔金）中，词人用重彩华笔极力渲染昔日元宵盛况，不难看出她在追忆故国盛日中对当时南宋统治者与当时局势的失望，在抒情上也趋向于淡漠，但仍有借元宵佳节的欢乐气氛冲淡愁绪的希冀。虽然也说出了“怕见夜间出去”，却还是做出了“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举措，去感受一下别人的欢声笑语以排解一下心中的苦痛。这些都说明了词人对生活、对命运仍有一点祈盼，一丝希冀。但是，在她晚年的词作[声声慢]中，我们已经无法搜寻到她对未来存在有任何希望的痕迹了，看到的只是生命的悲哀，感受到的也只是一颗如死灰的心和一种超越时空的孤独。且看这首千古绝唱：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词中以万物萧条的秋景带出深厚浓重的悲愁，极写了晚景的凄凉。整首词就似是一声近乎绝望的哀叹，既使人心寒，又让人悲怜，把一个被命运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孤独老妇那种凄惨、无助与绝望倾泻出来，直让读者流泪，观者心伤。词作的开篇一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如歌似泣，诉说着那如千古空灵悲寂的哀愁，撕咬着每一读者的灵魂。往事唏嘘，恍然若失。想要寻觅些什么，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寻觅，也无所寻觅。加上“冷冷清清”的环境，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悲凉心境就自然而生。接下来以“乍暖还寒”、“晚来风急”的天气和“满地黄花堆积”的憔悴场景把这种悲愁作进一步的渲染、延伸，境况极是凄凉悲楚，让人心寒。我们的词人曾经是一位才华横溢、位高名重的名门闺秀，如今却沦落到贫病交加、无人照管，连一个普通人的价值也难以实现，更不用说国恨家仇了。因此，在万般无奈中说出了“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是呀，一个“愁字，又怎么能把这惨痛的人生概括得了呢？这两句是全词情感的结穴，当词人将笼罩自己的凄惨、悲戚、伤心、憔悴、孤独盘桓一过，才发觉语言竟是那么苍白，一个“愁”字居然概括不下这一段时间的种种思绪。⑧
 纵观李清照的词，可谓是一幅艾怨缠绵、如歌似泣的人生卷轴。她才华卓著，流传下来的词作虽不多，但几乎首首都是精品，都情真意切。有评论说：“清照词的特殊魅力就在于它一如作者的人品，于怨艾缠绵之中有执著坚韧的阳刚之气，虽为说愁，实写真情大志，所以才耐得人百年千年地读下去。”⑨ 而世人在品读清照词时，也无不为其情志所牵引，为其才华所折服。李调元就有：“易安在宋诸媛中，自卓然一家，不在秦七黄九之下。词无一首不工，其炼处可夺梦窗之席，其丽处真参片玉之班。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⑩的评价。郑振铎也在《中国文学史》中评价她是独立于一群词人之中，太高绝一时。这些评价可谓中肯贴切，也使得这一宋代才女的魅力更放光彩。

注释：
①赵晓辉：《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李清照〉》，五洲传播出版社，2005年版，第9页。
②艾治平：《词人心史》，学林出版社，2005年版，第546页。
③赵晓辉：《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李清照〉》，五洲传播出版社，2005年版，第9页。
④杨义、邵宁宁：《插图本中国诗词经典〈李煜、李清照〉》，岳麓书社，2005年版，第一三一页。
⑤沈祖棻：《宋词赏析》，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一九三页。
⑥彭玉平：《唐宋名家词导读》，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38页
⑦彭玉平：《唐宋名家词导读》，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39页
⑧彭玉平：《唐宋名家词导读》，广东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53页
⑨赵晓辉：《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李清照〉》，五洲传播出版社，2005年版，第14页。
⑩李调元《雨村词话》。《丛编》第二册第一四三一页。

参考文献：
赵晓辉：《中国古典诗词精品赏读〈李清照〉》，五洲传播出版社，2005年版。
艾治平：《词人心史》，学林出版社，2005年版。
杨义、邵宁宁：《插图本中国诗词经典〈李煜、李清照〉》，岳麓书社，2005年版。
沈祖FEN：《宋词赏析》，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彭玉平：《唐宋名家词导读》，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2001年第2次印刷。
李调元《雨村词话》。《丛编》第二册第一四三一页。
王成纲：《你应知道的中国古典诗词》，九州出版社，2005年版。

相关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