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围城》的比喻特色
     亚里斯多德说：“比喻是天才的标志”。的确，钱锺书先生在文坛上算得上是一位比喻的天才。不论是他的文学作品，还是他的学术著作，都有层出不穷的精譬妙喻。其长篇小说《围城》的比喻就堪称一绝。《围城》这部23万多字的小说用喻达700余条之多。而且这些比喻宛如《围城》这座花园中一朵朵绽放的鲜花，芳香醉人；更像比喻海洋中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光彩夺目；充分显示了钱锺书先生运用比喻的非凡能力。本文试图从钱先生的比喻理论和比喻实践，以及钱先生的人品和文品与其比喻的联系出发，对其《围城》中的比喻进行探析，以展示《围城》的比喻特色-----《围城》的比喻是富含哲理的哲人型比喻；《围城》的比喻是知识含量很高的学者型比喻，《围城》的比喻是饱含幽默讽刺的战士型比喻。
                                  ＜一＞
    《围城》的比喻是富含哲理的哲人型比喻。
     首先，钱先生的比喻渗透着哲人智者的学养与品位,一部《围城》如一篇哲理诗,语简言奇而精幽动人,蕴蓄着他对人亲人情世事，社会人生的思考与认识，充满了对人生，社会的辩证法的揭示，醒目醒心，睿智精辟。、
      《围城》精辟的比喻中折射出社会哲理和人生哲理，小说《围城》并非写围攻城堡，而是写抗日战争时期国统一区一群远离了人民与革命的知识分子的种种际遇与心态，小说暴露了他们的精神空虚，患得患失和不学无术等种种劣性， 从而揭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那个社会的腐败和必然灭亡的趋势。小说《围城》的题目脱胎于法国一句话：
      1） 被围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egee,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围城〉〉96页，人民文学出版社，下同）
和一句英国古语：
      2） 结婚仿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围城》96页）
对于题目之寓意，表面上看他是借用一句外国名言和金漆的鸟笼象征爱情婚姻这一世人永远也识不破，跳不出的“怪圈”；实质上，这一比喻的寓意远非这些，而是包含着更精深的涵义；作品中方鸿渐曾有一段话点到了这一比喻实质的含义：“我还记得那一次褚慎明还是苏小姐讲的什么‘围城’，我近来对人生万事，都有这个感想。”是啊，在局外人的眼里，留学生的招牌，专家教授的头衔，阔商政客等社会名流，是多么让人羡慕！然而，翻开〈〈围城〉〉，在作家笔下，那些表面诱人的东西，那些让众人仰慕的人物，原来也不过尔尔！鲁迅说过“喜剧把人生无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钱先生用他那支无情的笔，把那些诱人光环下笼罩的东西赤裸裸地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作品向我们展示的那些与普通人的理想极不相宜的人和事，不正是〈〈围城〉〉要向人们揭示的深层含义吗？正如钱锺书在〈〈围城﹒序〉〉里写到：“在这本书里，我想写现代中国某一社会，某一类人物”。人生社会有多少事，人生之路如“围城”，人民的命运如“围城”，而且整个社会如“围城”；冲出了这一个“城”，又陷进那一个坑，身在这个坑，又向往那个城。“金漆的鸟笼”虽然外表华丽，实际上也是一个樊笼，小说中的知识界和教育界的圈子，看起来也像“金漆的鸟笼”稍有一点头脑的人，陷进去就会感觉被围困于死城，被囚于牢笼，可是金漆的鸟笼毕竟又是多么的诱人！小说中的主人公方鸿渐就如此，他跳出了一个困境（与小唐小姐，苏小姐的纠葛），又钻进一个困境（在三闾大学遭到倾轧和排挤），由一种新的转机（与孙嘉柔结合），又落入新的陷阱（与孙嘉柔没完没了的冲突），他再次冲出来，又来到一个新的入口-------他打算投奔在重庆当官的赵辛楣处谋取职业,这肯定又是一个坎坷不平,前途未卜的道路。小说的结尾，作者又意味深长的用“老钟”自此，这个时间落伍的计时机无意中包含着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深于一切语言，一切啼笑。方鸿渐只有在这种苦闷中呆坐在屋里听落伍时钟报时，思索着密一样的人生：人生旅途中无处不是“围城”，既识不破，又跳不出，只得永无休止的继续着这无味的人生游戏，留给读者的是对人生和社会的无尽思考。从以上分析可见，“围城”二字正是“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孕育着深刻的哲理。
   其次，《围城》生动活泼的比喻中蕴涵着深邃的生活哲理。如作者对高松年爬上校长地位后暴露恶劣本性时写到：
    3）辛楣说：“﹒﹒﹒﹒我想这几年来高松年地位高了，一个人地位高了，会变得糊涂的”，事实上，一个人的缺点正像猴子的尾巴，猴子蹲在地面上的时候，尾巴是看不见的，直到他向树上爬，就把后部供大家瞻仰，可是这红臂长尾巴本来就有，并非地位爬高了的新标志。                 （《围城》224页）
钱先生就是这样首先明确地把握住比喻及本体的特征和实质，不拘一格的寻找喻体。在这个比喻中，本体是高松年地位高了变得糊涂了，一切蠢相暴露无余；喻体是猴子爬上树后尾部的狼狈相暴露在大众眼前；作者抓住了本体与喻体二者的相似点都是地位高了（或位置高了）暴露缺陷来设喻。因而这个活泼生动的比喻使读者清晰的觉察到高松年身居高位，露出臭态，而自己却洋洋得意，自我倾倒的情态。其实一切政客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由以上分析可见，《围城》的比喻是富含哲理的哲人型比喻。
                               
                                       （二）
   《围城》的比喻是知识含量很高的学者型比喻。
    钱锺书蜚声中外的学者,他渊博的知识和卓越的思想使他笔下的比喻高人一筹。他的铺除取壁，远至上古，近至当今，从中国到西洋，从日常习俗到文化典籍，从社会科学到自然科学，蕴涵着宏博的知识，他比喻的喻体融入了科学，文化，哲学，历史，宗教，民俗，典故等方面的知识，阅读《围城》犹如进入引人入胜的知识之苑，处处盛开着知识的奇花异葩，令人目不暇接。作者以非凡的想象力和广博的知识把本体喻体巧妙地结合起来,使《围城》处处闪烁着智慧的火花.
   《围城》妙趣横生的比喻中知识含量很高.如方鸿渐在苏文纨的命令下不大情愿地和她接了吻,作者对吻后方鸿渐的心理是这样描写的:
      4)这吻的分量很轻,范围很小,只仿佛清朝官场端茶送客时的把嘴唇抹一抹碗边,或者从前西洋法庭见证人宣誓时的把嘴唇碰一碰《圣经》，至多像那些信女们吻西藏活佛或罗马教皇的大拇指，一种近而远之的亲近。   （《围城》103页）
这是一个博喻，本体是“一吻”，喻体是一连串画面：清朝官场端茶送客时的把嘴唇抹一抹碗边, 西洋法庭见证人宣誓时的把嘴唇碰一碰《圣经》，信女们吻
西藏活佛或罗马教皇的大拇指。 为了入神刻画吻的“分量轻”，吻的“范围小”，其一串喻体涉及到历史学，文化学，社会学，宗教学，民俗学等方面的知识：从清朝官场的礼仪联想到西洋法庭见证人宣誓的一项程序，又联想到西藏喇嘛教和外国天主教的风俗。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新奇诙谐。这一连串比喻的运用属于类比推理，钱先生说过：“一个比喻就是割裂的类比推理。”①钱先生用得最多的是中国古代的逻辑：“推类”或“连类”，所谓“连类”就是把人们熟知的与所写的同类型，同性质的人串连时置一处,使读者明白所写的人事.上例从“这一吻”类比开去，构造了一个精彩绝伦的博喻，把苏小姐“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冲动和方鸿渐那种无奈的应付刻划得淋漓尽致：他既胆战心惊，“没有做傻子的勇气”，又疑惧而贪恋，一针见血，较典型地透出《围城》比喻中那种学者的渊博和想象的丰富。在《宋诗选注》中，钱先生对苏轼诗歌善于运用“宋代讲究散文的人的所谓‘博喻’或者西洋人所称道的‘莎士比亚式的比喻’很是赞赏，认为诗人一连串用五花八门的形象来表达一件事物的一个方面或一种状态，仿佛是采用了旧小说里讲的‘车轮战术’连一接二地搞得那件事物应接不暇，本相毕露，降伏在诗人的笔下。”②其实，钱先生本人又何尝不是这样-------用几个喻体来说明一个本体的不同方面。博喻这种车轮战术的比喻形式，无论写情或议事，都给人的印象更深，最富有艺术魅力。
     除了博喻外，《围城》里还有精彩的曲喻。如作者对鲍小姐只穿霞绯色抹胸，海兰色贴肉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时写到：
 5）有人叫他‘熟食铺子（charcuterie）,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非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围城》5页）
这是一个曲喻。文艺作品中，一般曲喻不但需要作家丰富奇特的联想，而这奇特还要让人通俗易懂，不能失之晦涩，此其一；其二，他不但要把住“比喻的辨证原则，一方面‘凡比仑以非类’，另一方面‘凡比仑于其仑’，也就是‘上上下下，千品万类，似是而非，似非而是”，而且还须比一般的比喻多转一个或者一个以上的弯。这里就成功的运用了曲喻这种形式，描写鲍小姐打扮得近似“赤裸身体”，因此人们把她比做“熟食铺子”，“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而鲍小姐的近似“赤裸身体”就好象那陈列出的肉，因得此称。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非一丝不挂，所以他们
修正为‘局部的真理’。这里用抽象的‘局部的真理’来比喻具体的局部赤裸裸的鲍小姐，给人以新颖奇特之感，叫读者产生丰富的联想。作者通过这两个曲喻描写了鲍小姐在外国留学这段期间什么都没有学到，倒学了不少放荡的生活习惯；涉及到哲学问题，作者奇思异想，妙笔生花，不仅使读者鲜明地感受到本体特征，而且还得到了幽默生动之美感。
      《围城》不少比喻中涉及到生物学，物理学，伦理学，数学等方面的知识，设喻新鲜，寓意深刻，如对满脑封建思想的方老先生，担心儿子娶了苏小姐，管不住她，曾说：“我怕鸿渐吃不消她”。
      6）好象苏小姐是砖石一样的东西，非鸵鸟或者火鸡的胃消化不掉的？
                                                      （《围城》34页）
在这个比喻中，涉及到伦理学，生物学，本体苏小姐与喻体砖石可以说是相隔甚远了，看起来毫不相干，风马牛不相及，但作者抓住了本体苏小姐与喻体砖石的相似点“硬”，出人意料地把他们和在一起，产生一种深刻的令人思绪延绵的艺术效果。砖石的硬，众所皆知，但苏小姐的硬是什么呢？苏小姐是个官家出生的阔小姐，她既是封建闺秀，又是留“洋”博士，为人矜持清高，装腔作势，矫揉造作，当然属于响当当、硬梆梆之类。又如作者对方鸿渐留学回国后感觉自己的懦弱，渺小，职业不容易，恋爱不容易成就时的微妙心情：
       7）理想中留学回国，好象地面的水，化气升上天空，又变雨回到地面，一世的人都望着，说着。                                            （《围城》31页）
这一比喻把留学比做水化为气，将回国比做气化成雨，涉及物理学，喻体新颖奇特，这不仅是一个过程的比拟，更是人物欢欣，期望，自豪等情绪的物化，还有在描写方鸿渐和苏文绔的关系：
       8）他俩虽然十分亲密，方鸿渐自信对她的情谊到此为止，好比两条平行的直线，无论彼此怎么近，拉得怎么长，终合不拢来成为一体。            （《围城》25页）
这里用数学上平行线的公理来比喻和苏文绔的情谊，新鲜奇特，生动贴切。爱情是难以凑合的，志向不同的人断难强扭在一起。用“两条平行的直线”形象生动的概括了不同恋爱观之间永恒的分歧。
 另外，典喻的大量使用是《围城》比喻中知识含量高的突出体现，如描写“欧亚大旅社”的肮脏：
   9）桌子就像《儒林外史》里范进给屠夫打了耳光的脸，刮得下斤把猪油。 
                                                      （《围城》161页）
 这里比喻和夸张结合起来用，有其独到的妙处，不仅夸张桌面同上猪油之多，而且妙在给读者以及其难忘的印象——“欧亚大旅社”的一副邋遢相。如书中借用并引申了《伊索寓言》中的“狗看水中影子”的故事：“狗衔肉过桥，看见水里的影子，以为是另一只狗也衔着肉；于是放下嘴里的肉去抢另一块肉，结果把嘴里的肉都丢了。”④书中方鸿渐对赵辛楣说：
  10）我经过这一次，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结婚，不过我想你真娶了苏小姐，那滋味也不过尔尔。狗为追求水里肉骨头的影子，丧失了到嘴的肉骨头！跟爱人如愿以偿接了婚，恐怕那时侯肉骨头下肚，倒要对水怅惜这不可再见的影子。          （《围城》142页）
《围城》中的这则典故比喻了人生中的一种普遍现象：到了手的东西往往不知珍惜，不知重视；没有到手的东西则无限向往，无限羡慕。由以上比喻可以看出，《围城》的比喻确实“取类无常”，他善于从现代社会的生活经验中，从平常的事物中，从古今中外的典故中随手拈来妙趣横生的比喻，因而是一种科学含量很高的学者型比喻。
                                 （三）
    〈〈围城〉〉的比喻是饱含幽默讽刺的战士型比喻。
      钱先生是个颇富幽默感的学者和作家，同时又是一个敢于直面社会和人生之鲜血淋漓的战士。小说〈〈围城〉〉写出了一个特定环境里所进行的一场人生“战争”，这场“战争”虽然不见硝烟，却处处闪现着旧社会你抢我夺的刀光剑影，腾越着情场，名利场上的厮杀和火拼。钱先生的感慨是借人们拥挤在一节车厢这件事表达的：
      11）这车厢仿佛沙丁鱼罐，里面的人紧紧的挤得身体都扁了，可是沙丁鱼的骨头，深藏在自己身里，这些乘客的肘骨膝骨都向旁人的身体里硬嵌，罐装的沙丁鱼条条挺直，这些乘客都蜷曲波折，腰跟腿弯成几何学上有名的角度。          （《围城》157页）
在这里，社会的腐败，世态的炎凉，人情冷暖，弱肉强食；一个比喻就描写得淋漓尽致；这些“无毛两足动物”既知道怎样挤压别人，又懂得如何保全自己。也难怪钱先生当时挥笔写下：“一个真有幽默的人别有会心，依然独笑，冷然微笑，替沉闷的人生透口气，⑤《围城》中的妙喻就是这样，常常像一支神来之笔，使作品顿增幽默，风趣和讽刺的力量，让读者在朗朗的笑声中，既获得美的艺术享受，又有中靶般的痛快淋漓之感。
     《围城》中不少比喻，于辛辣的语句中参透着强烈的战斗性，主要表现在钱先生对人生，社会进行了无情的剖析和讽刺。首先，钱先生对《围城》中的政客，商人，无聊文人，都是用嘲讽的笔调，一层层剥去其华丽的外衣，把这些人放在立体的显微镜下，使他们的卑琐灵魂一丝不挂地展现在读者面前。高度地体现了钱先生的讽刺技巧，使讽刺更有战斗力。作者笔下，那些道貌岸然，整日挂着，牛津，剑桥的幌子标榜自己，招摇过世，实则不学无术的无聊文人，作者用他那支辛辣的笔，借用讽刺性的比喻，将他的面纱一一揭去，还之以本来面目。如对满口仁义道德，满腹男盗女倡的半旧遗者李梅亭的描写：
        12）李先生本来像冬蛰的冷血动物，给顾先生当众恭维得纯气如身个，蠕蠕欲活。（《围城》148页）
这里运用比拟，比喻相结合的手法，形象生动的勾勒了李梅亭的丑恶形象，又如对所谓的哲学家诸慎明，他最恨女人而不愿意带眼镜怕看清女人的脸，可心里装满女人，以至于研究数理逻辑时，看见a posterior⑥那个名词会联想到posterior⑦,看见X号会联想到KISS，⑧当他看见苏小姐时：
     13）害馋痨地看着苏小姐，大眼睛仿佛哲学家谢林的“绝对观念”，像手枪里弹出的子弹，险些突破眼眶，迸碎眼镜。                        （《围城》91页）
这里作者运用心理讽刺的方法，犀利精微地揭示其丑恶肮脏的内心世界。还有对曹云郎的描写：
      14）据说曹云郎在十五岁时早下决心不结婚，一见了苏小姐，十五年来的人生观像大地震时的日本房屋。                                   （《围城》112页）
可见，这些自我贴金的伪君子们是些什么货色。在这里作者对这些知识分子进行了无情的讽刺，采用的是肖伯纳式的讽刺手法：“使他们登场，撕掉了假面具，阔衣裳，拉住耳朵，指给大家看：“看那！这是蛔虫！”⑨又如作者对买办张先生的讽刺，张先生喜欢在说中国话里夹些无所谓的英文字，来标榜自己身价的高贵：
       15）张先生跟外国人来往惯了，说话有个特征———喜欢中国话里夹些无所谓的英文字，他并不知中文难达的新意，需要借英文来讲；所以他说话里嵌的英文字，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因为金牙不仅装点，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缝里嵌的肉屑，表示菜吃得好，此外全无用处。                                              （《围城》42页）
这里作者用了否定和肯定两个喻体来比他话中夹杂的英文字，否定性的比喻是：“还比不得嘴里嵌的金牙”，在这里作者是笔后点题：“因为金牙不仅装点，尚可使用。”
         如方鸿渐在家父和丈人的两面夹攻下，从爱尔兰手中廉价买到假文凭之后，回信反劝这个骗子改邪归正，爱尔兰人想借此发财的美梦便成为泡影，于是：
       16）爱尔兰人气得咒骂不停，喝醉了酒，红着眼要找中国人打架，这件事也许是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以来唯一的胜利。                          （《围城》12页）
这里比喻和双关熔为一炉，买假文凭是一件滑稽可笑的交易，但作者没有就此罢笔，而是信手又来了一个尖锐辛酸的比喻，把买假文凭的胜利比喻为中国自有外交或订商以来唯一的胜利。⑩这种比喻中透出的幽默能把轻松的戏谑与严肃的内涵巧妙的统一起来，使其产生“橡皮鞭子”的功能，让人苦笑不得。
       其次，《围城》比喻中透出的战斗性更有社会意义的是《围城》中不少比喻对旧中国的黑暗现实，对殖民主义者的丑恶行径进行了辛辣的嘲讽的抨击。如作者描写当时上海的现状：
      17）物价像吹断了线的风筝，又像得道战仙，平地飞升。公共事业的工人一再罢工，电车和汽车只恨不能像戏院子。和旅社挂满客牌………贫民区逐渐蔓延，像市客上生的一块藓，政治性的恐怖事件，几乎天天发生。有志之士被压迫得像西洋大都市的交通路线，向地下发展，地底下原有的那些阴毒暧昧的人型爬虫，攀附了他们自增身价。
                                                           （《围城》325页）
这里用了博喻，妙语连珠，一口气连用了六个比喻，描写了通货膨胀，工人罢工，交通拥挤，贫民区蔓延，政治事件等，作者用充满愤慨的语言，幽默诙谐的比喻对丑恶的社会现象进行了辛辣的讽刺。
    《围城》的比喻中透出的战斗性，还表现在对殖民者的画像：
       18）这是法国船一路走来第一个可夸耀的本国殖民地，船上的法国人像狗望见了家，气势颇长，举动和声音也高昂了好些。                           （《围城》15页）
这里作者用夸张的笔调，犀利尖刻的语言，刻意用他那支战斗的笔，讽刺挖苦。寥寥几笔就把殖民者的丑态刻画得入木三分。又如方鸿渐在去轮船的码头的路上，意外的碰见了跟自己同船来上海的法国巡捕：
       19）“本来苍白的脸现在红得像生牛肉，而眼里新织满红丝，肚子凸得像青蛙在鼓气，法国人在国际上的绰号是“蛤蟆”，真正名副其实，可惊的是添上了一团凶横的兽相。
                                                          （《围城》137页）
鲁迅说过：“讽刺如果离开了生活的基础，也就失去了讽刺的本身。”《围城》的讽刺艺术之所以有价值，正是由于他严格按照现实主义原则，真实地再现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对黑暗的社会现实进行了辛辣的嘲讽，讽刺的矛头直指向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钱先生就是这样像一位高明的外科医生，用“讽刺”这把解剖刀，剖开了社会制度这个恶瘤，让我们看得真切，透彻，觉得可笑，可鄙，可厌！由此可见，《围城》的比喻是饱含幽默讽刺的战士型比喻。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华裔学者夏志清，在他的专著《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列专章论述钱先生的《围城》。他说：“《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亦是最伟大的一部。” 《围城》的比喻是富含哲理的哲人型比喻；《围城》的比喻是知识含量很高的学者型比喻，《围城》的比喻是饱含幽默讽刺的战士型比喻。这些比喻使《围城》独放异彩，构成了《围城》最美妙的乐章！

注释：
①钱锺书《评曹葆华（落日颂）》
②钱锺书《宋诗选注》
③钱锺书《旧文四篇》
④荷马《伊索寓言.衔肉的狗》
⑤钱锺书《写在人生边上.说笑》
⑥《围城》原注：从后果推测前因
⑦《围城》原注：后臀
⑧《围城》原注：接吻
⑨鲁迅《南腔北调集.论语一年》
⑩《新华字典》“幽默”的解释

参考书目：
1.钱锺书研究编辑委员会编《钱锺书研究》第一，二，三辑。  文化艺术出版社。
2.解玺璋《围城内外——从小说到电视剧》   世界知识出版社
3.刘玉凯《鲁迅钱锺书平行论》   河北大学出版社
4.《钱锺书文集》   甘肃人民出版社
5.张泉编译钱锺书与《围城》：美国学者论钱锺书   中国和平出版社
6.苏越，韦世林，金锑谟，陈枚《新编思维表达基础知识》
7.山西师大学报85年2期《围城》语言的艺术特色
8.上海师范大学学报95年3期《漫谈钱锺书创作中的比喻》
9.绵阳师专学报 谈，《围城》的用喻
10.贵州民族学院学报92年2期《围城》用典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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