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善美的和谐统一
---论陶渊明作品的特色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何等闲然自得、神怡意远。他那"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人生剪影,1500多年来一直多少文人墨客赏识不己。自古迄今，陶渊明作品所营造的境界都是我们为之向往的。他以其对现实生活的真实反映和表白，别开生面的农事歌咏，熔铸深情的景物描写和遗世独立的艺术风貌，振响了魏晋南北朝文坛，对后世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他的作品，真善美和谐统一，充分展示了他高节坦荡的胸襟和积极的生活态度。
    陶渊明的作品，最感人至深的莫过于一个“真”字。苏轼说：“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延客。古今贤者，贵其真也。”真率，是陶渊明做人的风格，也是他作品的灵魂。
      （－）平淡真实的人生
    生活在晋末宋初的陶渊明，对当时的社会现实和自己的内心世界，做了真实的描写和反映。他眼中的现实是浑浊而变化多端的，“自身风告逝，大伪斯兴，闾阎懈廉退之节，市朝驱易进之心。………嗟呼！雷同毁异，物恶其上，妙算着谓迷，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无猜，卒蒙耻以受谤；虽怀琼而握兰，徒芳洁而谁亮”！敢说真话的人遭到排挤和诽谤，世人竞相争名夺利，这种颓废的世风令陶渊明愤慨和失望，于是发出了：“厌闻世不语”，“但畏人我欺”。“去去当奚道，世俗久相欺”的心声，由此可见，他对当时浑浊现实的不满。如《归去来兮辞》中流露出的忧愁和苦闷，“遑遑兮欲和之”？只得“乐琴书以消忧”。可是弹琴、读书又难以彻底消愁解闷，无奈中痛苦地发出“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以行休”的深深慨叹。
    对于陶渊明的归隐，历来众说纷纭，其实在他的作品中已做了真实的表白。他并不是天生就想过这种隐居生活，而是基于对观实生活的不满和无奈。青年时代的陶渊明是血气方刚豪侠慷慨的，儒家积极入世的思想对他影响很大，“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他也想大展宏图干一番事业，曾先后四次出仕，出仕的原因有两方面：一是为实现大济苍生的理想；二是为生活所迫。但四次辞官归隐，归隐的原因只有一个：“质性自然，非矫历所得，饥冻虽切，违已交病”。出仕是要以委曲自己的人格和心志做代价的，所以他宁愿固穷守节，选择一条与众不同的躬耕自资的生活道路，中国历史上有较强自我意识和现实感的文人，在对现实感到失望和无奈时，往往会做出以下三种选择：一是隐逸，就其大多数而言，实质上是走“终南捷径”，热衷仕宦的另一种方式而已；二是混士，在外表的狂放和内心的痛苦中矛盾的生活；三是在远离政治的前提下，在立足现世生活的基础上，通过现实的努力，使人生的内容得到充实，使精神境界达到超世的高度，使自我得到相对的全面发展。陶渊明就属于后者，既超世不绝俗。他与上面所说的归隐者不同，并不是走求仕的捷径，而是回到农村去谋生，我们可谓之为归田。他的归田是对现实的否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的人生选择是具有一定积极意义的。
    陶渊明辞官归功后，不再有出仕与入仕的矛盾冲突，结束身心分裂，心迹难迸的存在方式。田园是诗人向往的真实生活，曾经是他追求的理想境地。田园，是诗人的人生依托。在那里，他可以种豆育苗，体验劳动的艰辛，求得无穷的情欢欣悦，获得人生的充实感受。山水是诗人行乐自然，心灵安慰的处所。在那里，他可以东篱采菊，悠见南山；可以“散游目”、“散新声”、“开芳颜”、悟“真意”，②消解内心的苦闷，获得一种人生的真实体验。诗人在田园山水中找到同类与知己，消解了人中的悲剧意识，心灵得到了安慰栖息。
      （二）归“真”
    陶渊明性格真率，为人坦诚，在与朋友、亲人和乡邻的交往中，都从容自得，毫不矫情。《宋书•陶潜传》记载：“贵贱造之者，有酒辄设，潜若先醉，便语客：‘我醉欲眠，卿可去’。其真率如此。郡将候潜，值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酒毕，返复著之”。在另一首诗中，表达了将要见到母亲和亲友的喜悦心情：“行行循循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再喜见友于”。他的待人真诚热情尤其表现在与乡邻交往中：“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从这些质朴温馨的诗句可以看出，陶渊明与农民的关系是多么融洽！这种融洽是建立在平等、尊重的基础上的，换句话说，正因为有了陶渊明待人的真诚，才有了他诗作中的“真”，这种“真”是来自诗人心灵深处的，不可触及的，只有读过他的作品方才能够感受得到。
    尽管陶渊明归田之后，饱经忧患与艰辛，理想与现实，贫与富等矛盾时刻在折磨他，内心有过深沉的悲慨和无限的感伤，但他没有走向消沉，虚无与绝望，而是善于在田间山水中，以高雅豁达的审美形式来化解现实生活中的矛盾，消释内心的不得意，努力完善自己的生活环境，改善自己的生活方式，充分体现人生的欢乐。
      （三）感受真谛
    在陶渊明的作品中，蕴含有许多深刻的哲理，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是他对人生、自然、社会观察、思考、总结的结果，他运用庄子顺应自然的宇宙观来看待人生，如在《神释》中说：“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这种看待人生的态度，既高旷而又切合实际。又如“洁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青松在东园，众草没其净，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这种“心远地偏”的认识，表现了诗人超然世外，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品行和人格。“人生归有道，衣食固其端”。说明他对劳动的意义有深刻的认识和体验。“盛年不再来，一日难再展，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时光易逝，人生有限，应勤勉努力。陶渊明正是这样身体力行的。在《咏贫士》、《挽歌诗》和《自祭文》中，都有许多关于神灵、生死问题的独到认识。使其诗文意味深远，给以深邃送的启迪。
    陶渊明的诗是源于自然，源于宇宙万物的。诗人并不刻意去描写山川田园的风光，而是完全寄身于大自然之中，自己就是自然，自然就是自己，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他诗文中的境界不是刻意做出来的，完全是诗人与自然之间的一种默契，陶渊明在《饮酒诗》中写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诗中所表现的是一种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境界，在有限的形象之中表现出无限的意趣，超越有限达到无限，把读者的眼光引向宇宙万物的本体“道”，这真是中国诗追求的最高境界。
    陶渊明的作品中虽然不乏“金刚怒目”式的大丈夭气概，但更有许多柔婉温馨，充满了爱的深情文字，展示了作者内心世界的另一面——对善的向往及对恶的憎恶，对于亲友的殷勤恳切，对于生活的热爱。第一，他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责子》诗中写道：“白发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己二八，懒惰故无匹。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粟。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题为“责子”，实际上毫无责备之意，反而对五个不爱学习的孩子仁慈宽厚，充满爱怜，表现出诗人的舔犊深情。第二，他是一个仁爱的兄长。在《祭程氏妹文》中，他说：“谁无兄弟，人亦同生，嗟我与你，特百常情。慈妣早世。时尚孺婴；我年二六，尔才九龄。爰从靡识，扶警相成。咨尔令妹，有德有操。靖恭鲜言，闻善则乐，能正能和，惟友惟孝，行止中闺，可象可效”。他与程氏妹虽非一母所生，但从小互相辅助，耳鬓厮磨，妹妹那姻淑的性格，高洁的操行，端庄的仪态，并没有随她的去世而消失，反而记忆犹新，历历在目，悲痛之情跃然纸上。在《祭从弟敬远文》中说：“惟我与尔，匪但亲友，父则同生，母则从母。相及龆齿，并罹偏咎，斯情实深，斯爱实厚”。“敛策归来，尔知我意，常愿携手，置彼众议。每忆有秋我将其刈，与汝偕行，舫舟同济”。他们亲如手足，不但朝夕相伴，同床而眠，还志同道合，心心相印，作为兄长，先后失去了亲爱的妹妹和表弟，怎能不叫他悲从中来，肝肠欲断，他笔下的文字发自肺腑，清真意切，遂能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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